赵光璟记得自己从临安被绑走,至今也不过才过去了三日,怎么就莫名其妙到了洛阳?正常车马也得十日以上,就他们那驴车的速度?但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当是这道士有几分本事。
洛阳前朝便是陪都,本朝被建为国都后,历代皇帝更是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庙宇诸多。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这本说的是前朝长安的繁盛之象,如今却多用于洛阳,毫不为过。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城门前,赵光璟兀自感伤。
“这花期早过了,哪来的花似雪?”吴小仙疑惑道。
赵光璟瞬间破功,他苦着脸:“是我的错。”
“进城吧!”江天道。
“可我没有文牒,是进不了城的。”赵光璟苦笑。
“文牒?”吴小仙好奇地看向他,“那是什么?”
“你也没有?”赵光璟一愣,“就是路引啊,没有是进不了城的。”
两人齐齐看向江天。
江天理直气壮:“看什么,我也没有。”
“那我们是来干嘛的?”
赵光璟惆怅地看向城门守卫,忽而惊喜道:“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值守城门的守卫统领是我以前的部下,他定能让我们进城。”
说着,赵光璟便绕过进城的队伍,直奔城门下的守卫而去。
城门前除去体制内的城门守卫与巡防营,还多了一队数百人的禁军,城墙上另有一队四山道士盘坐,以备不测。城头上挂着一面八卦镜,能照妖魔邪祟。
“站住!”守卫将赵光璟拦下。
“我要见你们统领。”赵光璟傲然道。
“你是何人?”守卫打量了他几眼。
“见了你们统领自然便能知晓。”
“可有凭证?”守卫有些不悦。
“没有。”
“笑话,不明来历的人也妄想见统领?”
守卫不耐道:“再不走,我便要怀疑你是妖物所化,得抓你了。”
“我还偏不走,有本事你抓我啊!”赵光璟怡然不惧。
守卫气急,大喊:“这有名妖族奸细!”
一群守卫、禁军立即围了上来。城楼上巡视各方的统领也被下方的骚动吸引,一眼便瞧见了被围住的赵光璟,忙大呼:
“住手!”
守卫立即停手,统领急忙下了城楼,跑到赵光璟面前,面色复杂。
“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在外面待久了,想回来瞧瞧。”赵光璟拍了拍统领肩膀。
“陛下赦免了你的死罪,却不让你回京,你如今私自回来,这可是抗旨!”
“行了,贺钧。”赵光璟打断他,“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得回来。倒是苦了你们,想你当初一个禁军统领,如今却被打发来守城门……”
贺钧摇头:“我算是好的了,有些兄弟连性命都丢了。”
赵光璟沉默片刻,又道:“我要进城。”
贺钧仔细看了他几眼,最后还是答道:“好。”
吴小仙见赵光璟春风得意地回来,忙问:“成了?”
“那当然,进城!”
赵光璟跳上驴车。江天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赶着驴车去了中间的马道,跟在一众马车之后,显得格外亮眼。
赵光璟开始觉得自己跳上车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队伍缓慢前进,驴车逐渐行至城门前。
后方却忽响起一阵呼喝:
“让开!”
“快让开!”
乘坐马车进城的,多是豪绅显贵,哪里容得这般粗鲁之人?当下便要出声教训,但仔细一瞧,却是国公府的车子,立即噤声,纷纷让开了道。除却一架驴车。
“还不快滚开!”
车夫显然跟着自家主子跋扈惯了。
驴车不为所动。马车便也只能停下,车夫是名锦衣青年,应是习过不少武艺,车还没停稳,便拔剑跳了上来。若不是怕撞坏了主子的马,这驴车他便直接踏过去了。
“嘭!”还没跳到驴车,年轻车夫便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马车后面跟随着的众多护卫立即围了上来。
马车帘子被一女婢掀起,其内走出一三十余岁的男子,头佩儒巾,手执羽扇。是卫国公长子林长青,领通直郎散职。
林长青瞥了地上昏迷不醒的车夫几眼,面色平淡。
“七殿下怎的回来了?”他看向赵光璟,居高临下。
“回来不得?”赵光璟冷着脸。
“谋逆乃十恶不赦的大罪,陛下隆恩,只将你逐出京城,已是法外容情。你擅自回京,可是要处死的。”
林长青嘴角微扬:“如今还在城门前杀人,我就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人不还没死?怎能说是杀人?顶多算伤人。”吴小仙反驳道:“再说人是我伤的,他也是我绑回来的。”
林长青沉下脸,挥了挥手,身前的护卫纷纷拔刀。
“慢!”
贺钧急忙赶过来,向林长青行了一礼,才道:“林大人,为何在此纵容府兵犯禁?”
“犯禁?”林长青嗤笑:“贺统领扣的好大的帽子,不过是捉拿逆贼。贺统领莫非是想包庇?”
“林大人言重了。守卫京城是末将职责,阻止大人,也不过是秉公行事。恕末将眼拙,末将并未见到有何逆贼。天子脚下,林大人可要慎言。”
贺钧不卑不亢。
林长青眯起眼:“贺大统领,倒是我小觑了你。不过……我倒要瞧瞧他如何进城。”
贺钧沉默不言,再放赵光璟同行显然不行。
赵光璟忽然笑了:“这破地方爷还不稀罕进去呢!走!”、
他大手一挥。江天没有理会,吴小仙有些同情。赵光璟有些尴尬地坐在车上,垂着头。
江天赶着驴车继续跟在一众马车之后,林长青不紧不慢地跟着。贺钧回到了城楼上,吩咐下属按章行事,却又同时命人快马进宫传信。
但宫里的人没等来,却等到了恒王世子赵扬。
赵光璟久居皇城,识得他的自然不在少数,他才到城门前,赵扬便已得知消息。
一架有些僭越的马车从城内出来,其后跟着的护卫堵住了去路,一众赶着进城的百姓、勋贵却不敢多言。
马车停下,几名护卫小心翼翼将赵扬从车上抬下来,安置在一只华美的肩舆上。
此前从徽州回来,恒王寻遍名医,却全都束手无策,最后只能求到皇帝那,请武当山出手,才保住了赵扬那颗独苗。至于能否雄风重振,那便不是武当山能管的了。
“你还敢回来?”赵扬看向赵光璟,苍白的脸上满是讥讽。
“我道是谁呢,怎么几年没见,不做世子改当公公了?”赵光璟嘲弄道。
“你找死!”赵扬暴怒。
一众甲士立即抽刀上前,贺钧再度上前。
“世子……”
“滚!”赵扬怒喝。
吴小仙施了道法术,所有护卫皆被推了出去。
“修士!”
众人顿时不敢上前。
“废物!”
赵扬大骂,转头唤了声:“柳道长!”
一名道人从后方飞跃而出。
“炼气?”
吴小仙打出一道剑诀,对方举起一方大印迎击。
“嘭。”
柳道长倒在地上。
“炼精?”吴小仙有些疑惑。
“一起上!”赵扬气急。
顿时又飞出几名道士,全是炼气之境。
吴小仙再挥出一道雷诀。
一群道士手忙脚乱地挡着落雷,狼狈不堪。雷幕外,众人只见其中天雷滚滚,犹如天罚,只道是神仙手段。
“一群废物!”赵扬气急败坏。
吴小仙曲指一弹,一道雷光激射过去,抽在他身上。赵扬惨叫一声,-从肩舆上摔落,焦黑一片。
“世子!”
一群护卫赶忙上前。
“公主驾到!”
忽听一宦官高呼,在场众人纷纷跪下。
“殿下金安。”
“平身。”赵凝神态端庄。但下一刻:
“七哥!”她惊喜地跑到赵光璟身前,将他一把抱住。
“小七。”赵光璟揉了揉她的脑袋,“七哥回来了。”
“是父皇给了你密诏?”赵凝问。
赵光璟神色一僵,有些没底气道:“是他们带我来的。”
赵凝看向赵光璟身后的吴小仙,讶然道:“吴仙儿?”
“是吴仙啦!”吴小仙强调道。
“不过吴仙儿也行。”
“哪来那么多讲究。”赵凝昂着头:“既然你来了京城,本公主一定要让你开开眼界。”
“有好吃的?”吴小仙问。
“那是当然。这天下间有的,京城全都有,就算京城没有,宫里也有。你乖乖跟着我,讨的我开心了,自然少不了你好处。”
“好呀好呀!”吴小仙没心没肺。
“对了,还有我师尊!”吴小仙还不忘她的穷酸师尊。
“师尊?”赵凝往四周巡视许久,最后目光落在江天身上。
“就他?”她仔细打量几眼,就一规规矩矩的中年道士。
吴小仙点点头。赵光璟却有些紧张,这么一位得道高人,怎么在她口中就这般不堪?
“小七,不得无礼!”
赵凝收回目光,神色略带敬重:“见过道长。失礼之处还望道长海涵。”
江天不在意地摆摆手。
“这人怎么不知道收敛?”赵凝瞥了眼依旧浑身抽搐的赵扬。
“说到这事,恒王怎么没闹?你可是断了人家后。”
赵光璟问:“是因为武当山?”
“这你可猜错了。”赵凝得意道:“王爷爷和齐王叔都为我说话,他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齐王叔回京了?”赵光璟诧异道。
“是啊,来接赵瑾。”
“父王答应了?”
“嗯。”赵凝点头,“齐王叔劳苦功高,却也只有赵瑾一个儿子,十年期至,父皇也不好强留。”
“那王叔以什么作为交换?”
“王叔说自己年事已高,有意让位于赵瑾,但赵瑾年少气盛,为保边疆安定,他请求父皇收回西南四路夔州和梓州二路的职权,再派京官为巡察使辅佐赵瑾。”
“退了这么多?”赵光璟一愣。
“不仅如此。”赵凝撇嘴道,“齐王叔乃皇祖养子,他还要为赵瑾求娶一位公主。”
“公主?”吴小仙思索片刻,“听白先生说,成年未婚的公主就你了吧?”
“休想!”赵凝恼道。
“咳。”赵光璟轻咳一声:“不说这个。我这是私自回京,违抗了老头的旨意,还不知会治什么罪呢?”
赵凝道:“怕什么?我带你回宫,父皇不会为难你的。”
“这可不行,君无戏言,不能公然抗旨,否则会有损老头子威望。这样,你进宫去向老头讨道诏令。
“好,你等着。”赵凝赶忙摆驾回宫。
林长青匆匆赶至赵扬身侧,给他喂下一颗丹药。今日之局,已非他能左右。赵扬带来的护卫已让开去路,人群再度有条不紊地进出城吗,城门前的消息便也逐渐传遍京城。
赵凝半道便遇见了传旨的太监,骂了一句“老狐狸”,便领着那宦官回去。
但才回到城门,体态丰满的恒王便带着一群宗氏也来了此处。
“扬儿!”恒王一眼瞧见瘫倒在肩舆上的赵扬。
“王爷。”林长青认真施了一礼,“世子已服下丹药,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脱。”
赵扬已恢复了意识,他有些虚弱地开口:“父王,快……杀了他们……”
“好,好。你别急。”
恒王安抚了番赵扬,转头看向赵光璟:“打伤皇室,你们好大的胆子!”
“王叔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可是不见消退啊!”赵光璟嘲弄道。
“放肆!”恒王怒斥:“赵光璟,别忘了你如今只是一贱民。来人,给我打!”
“住手!”赵凝恼道:“恒王这是不将本宫与这圣旨放在眼里啊!”
“公主说的哪里话?”恒王冷笑:“难道本王处置一乱民还要向公主请示?”
“乱民?王爷可要注意言辞,本宫可是奉父皇旨意迎皇兄回宫的。”
“皇上想必是一时被小人蒙蔽了心智。”
恒王不屑道:“众所周知,赵光璟谋逆犯上,已被太庙除名,逐出了京城,永不能回京。几位宗氏叔伯都在这,我看谁能放他进去!”
“难道你们要抗旨?”赵凝气急。
“不敢。”恒王身后一老王爷不疾不徐道:“先皇命我等辅佐陛下,我等奉先皇旨意维持法度,不敢抗命。”
“你们!”
赵凝恨得直咬牙。
“小七,罢了。”赵光璟安慰道:“这京城,爷不回了,求我也不回,还落得自在。”
“可是……”
“别可是了。”赵光璟洒脱道:“道长,吴姑娘,走吧!”
“师尊?”吴小仙看向江天。
江天却一声不吭,赶着驴车上前,赵光璟摸摸鼻子,不敢再轻易开口了。恒王府兵挡住去路,江天却也不停,兵士直接抽刀砍上去。吴小仙还没来得及动手,挡路的兵士已全被撞飞。
“大胆!”恒王怒喝:“竟敢擅闯京城,打伤官兵。来啊!将他们就地处决!”
一名老道踏空而来,竟是炼神之境。
“黄道长,请为我除去这邪修。”恒王恭敬道。
那老道微微点头,捏了道法印打了上来。却见一道紫光从城内急速飞来,挡住了老道。
紫光缓缓散去,一紫衣老道士现出身形。
“白师兄。”黄道长忙恭敬施礼。
紫衣道士抬眸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他是武当山道士,算是赵光尘师叔,被赵光尘请来庇护皇帝。而这黄道长不过一散修,得恒王供奉。
“白爷爷!”赵凝欣喜地唤了声。
紫衣道士微微一笑,落在了赵凝身侧。
恒王已知要取赵光璟性命已是不可能,只能再算计如何取得他最满意的成效。
江天却依旧未停下驴车,眼看就要入了城门,恒王大急,竟上前亲自堵住了去路,黄道长赶忙护在他身侧。
江天一挥衣袖,两人直接被击飞开去。一面刻有龙纹的金牌于江天袖中飞出,浮在空中。
“开元密令!”
几位皇室宗亲满脸震惊,紧接着竟齐齐跪了下来。恒王愣了愣神,也跟着跪了下来。
赵光璟眨了眨眼,所谓的“开元密令”共有九面,乃是他的皇祖父于登基元年所铸,以年号为名,八面赐给了功臣,独独留下最后一面不知去处。先皇仙逝前曾留遗诏:孤曾幸得仙人召见,留金牌为信,见之如见孤。
莫非道长便是那仙人?赵光璟忙拉着赵凝跪下。
旁观众人见一应皇室都跪下了,不明所以,只能也一起跪下。吴小仙轻轻一跃,上了车。
“别挡道。”江天对面前跪着的官兵冷淡道。
一众官兵忙匍匐着挪开身。江天赶着驴车进了城,赵光璟立马起身跟了上去。恒王欲言又止,只能放他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