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的远方,无尽的人们,
都与我有关。”
云光淡沲清澈,街上行客攘攘,已显此间的繁华。晓风轻拂,微澜润暖,时时有外人翩然飞来,采购他们的日常所需:看来这段云路早已经声名远播。这倒衬得山下的其他天市有些萧条。
云路两边有形形色色的店铺,出售的物品也是千奇百怪,令长崆行脚渐缓,叹为观止:有很多东西他都是没有见过的。沿街所见有草织的鞋履,有囚笼的蝈蝈,有铜制的版画,甚至还有各色活泛的灵兽。亦不乏会唱歌的海螺,沉睡的夜莺,和飞扬的花灯。各位店主都对沧楉很是热络,见她逶迤而来,纷纷跟她打起了招呼。
“姑娘,家里来客人了啊。”
“你家公子长得可真俊哪!”
路过“肉食者”店铺,魁梧大汉憨笑着道:“姑娘,这些鲜肉等下我给你送店里去,好好招待你家公子。”
“对啊,他忒瘦了,你要给他多吃点肉。”邻居附和道。
沧楉倒是想出言解释,将关系挑明,但是长崆好像丝毫不在意,她便不敢妄动,任由他人分说。于言笑欢闹中,沧楉始知,这里是她的主场,何须自矮一截的惧他,由此想来,心境顿时豁朗。
颦儿回头喊道:“姐姐,那里有卖木花的。”
木花?这是什么玩意?长崆虽心有疑惑,却只管信步朝前。沧楉灵机一动,紧赶了两步,伸手将颦儿拽住。颦儿不知何意,眨巴着眼睛望着她。沧楉便朝身前的长崆努了努嘴,低语道:“我们让他尝尝木花。”
颦儿秒懂。
“拿钱去买。”沧楉递给了颦儿一锭银子。
颦儿立即接过银锭,窃笑而去。
片刻过后,颦儿小跑着追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纸包,里面即是木花。油炸的木花还冒着浓郁的香味,颦儿嘴馋的直咽口水。长崆正停在瑶然琴馆前,听琴听得出神。
颦儿仰脸道:“大哥哥,我给你尝一样东西。”
长崆低下眉眼,凝声道:“什么东西?”
“你把眼睛闭上。”
长崆怔了怔,见颦儿眼神殷切,不好拂了她的意,便将眸子缓缓闭上了。
沧楉将颦儿抱起,使她伸手能够到长崆的嘴。
“好吃吗?”颦儿问道。
长崆嚼了嚼,尚在迷茫的回味中,嗫嚅道:“还行。”突然脸色一沉,觉口感怪异,声音低哑地问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颦儿抃笑道:“哈哈,木花就是虫子啊,啄木鸟吃的那种。”
沧楉将颦儿放回地面,脸上的笑意微微,却倾国倾城。
你们居然给我吃虫子!你们把我当成菜鸟吗?长崆脸色局促,低低干呕了两声,拂袖道:“裴沧楉,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从未有见过他出糗的样子,原来也能这么可爱。沧楉便敛住笑意,镇静地回道:“虫子而已嘛,很好吃的,我吃给你看。”说罢,她便挑起一根虫子,果断地吃将下去。在凡世行走多年,有时为了裹腹,她的确吃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长崆脸色漠漠,问道:“这比蚯蚓还恶心的东西,也可以吃吗?”
“当然,我都吃给你看了。”沧楉抬眸看他,神情笃笃。
长崆不再生疑,便也伸手一捻,挑了根虫子缓缓塞进了嘴里,细细嚼去,味道确实不错。
诚不欺我也。
今日他算是开了眼界了,始知人间烟火的妙趣。
长崆凝声道:“走,颦儿,再带我去看看。”
三人遂并肩而行,穿移于市井间,难有的融洽之势,却已知两人的心在默默地靠近,沿途所见倍感温馨。
彤云静谧,霞光逶迤,于恋人未满时滋长的火花,明亮的律动,仿佛清晰可辨。
漫行至街尾,有一专卖蔬菜的店铺,门前摊位上摆了一堆茭白。
“公子,买茭白吗,很好吃的喔!”
长崆从沧楉处借了一锭银子,置于案板上:“我买三根。”遂拿起一根,顺着根部狠狠一咬,嚼得嘎嘣脆,还紧盯着沧楉示意她也快点尝尝。沧楉不由分说,也拿起一根茭白,放嘴里便是咬,玉脸上还带着灵动的笑意。长崆并不知道茭白是不能生吃的,沧楉也没有当面指出,而让他觉得尴尬。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配合他吃掉了一根茭白,只觉嘴里麻涩得很,着实刺激味蕾。
真爽。
爽则爽矣,喉咙倒是干渴难受。三人便回过头去买了一杯冰露,甘泉润喉,才缓过了茭白的麻涩劲。
正流连间,忽见数百道微光交织着,从四面天穹坠落而来。
光芒散去,一群人气势汹汹涌入了天市。这伙人手里操着武器,态度蛮横凶狠,不由分说就开始打砸抢烧。店家略有反抗就一顿暴揍,直把人打得站不起身来。街上行客四处逃窜,杂尘黑烟弥漫云间,长崆眉头微微皱起。
不多时,这伙恶徒便已抵至长崆和沧楉的跟前。颦儿吓得躲在了沧楉的身后。
“是她吗?”
“就是她!在这里开辟天市抢了我们的生意。”
原来是四大天市里的那些店主因近日来生意萧条,心有怨恨,而来这里踢馆闹事情的。许是被暗中撺掇,他们才会结成群来找沧楉的麻烦。
这伙挑事者却并不动手,而是将三人里外三层围了起来。他们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突闻巨鹏的一声破鸣,响彻寰宇,它已从云间腾空而起,朝远天极速飞去。而在天际处,凌厉地刺来一道赤光。来者聚星六颗,巨鹏绝非是他的对手。它和那道赤光缠斗了数个回合,便惨叫了一声,跌落至怒云中。
巨鹏受了重伤,低低地哀吟不止,沧楉心中难受。
那道赤光挟胜利之威,倏忽落在了天市里。它掠起一阵狂风,掀飞着沿途的屋宇,急急冲着沧楉扑来。一只有力而修长的手及时将沧楉推后了两步,长崆便右手一挥,将那道光打回了原形。
“你打我?”是一位女子娇喘喘的声音。她捂着胸口跃了起来,双脚踩在高跷上,步履踉跄而铿然。原来她早已失去了双腿。
“我为什么不能打你?”
“你护着她?你要跟我作对?”
以威凛之姿使众人压抑而噤声,长崆冷峻地道,“即日起,我就昭告诸天,她裴沧楉,乃是我昆仑山的人。有谁敢再欺负她,我就灭了他满门。众星为证,此誓长存。”
“你……你是长崆?”那女子花容失色,惊惧地道。其他人吓得纷纷跪在了地上。整个天市顿陷于颤栗的寂静中。
“凤灵军听令!”
驻扎在山外的凤灵军听得密音令,便在姜芿的率领下,急匆匆降落至长崆的跟前。
“参见圣帝。”凤灵军跪地道。
“将这伙肆意滋事者全部押入镜花水月,不得有误!”
那伙恶徒不敢抵抗,也不敢出声辩驳,只怪自己惹错了人,惹谁不好,偏偏就惹了昆仑山未来的掌门,而且还是当着长崆的面。这种局势下还没有被凤灵军就地斩杀已经算是万幸了。
还得怨采萧妖言惑众,搬弄是非,连长崆长啥样都没整明白,就敢来昆仑山下惹事情。这下被一锅端了,以后四大天市更是要江河日下了。
采萧被扣住双手,回头喊道:“我叫采萧,往后我若回的来,你一定要收我做弟子,好让我尝还以前的罪孽。”
她的笑意,如暮时的叆叇,有撕扯和沉沦的去势,让人可怜。
若无她听信冥帝的蛊惑,引诱倾辰进入昆仑,长崆的灵台便不会毁灭,他也就不会在成魔和死亡之间做抉择,最后自尽而死。
闹事者均已被凤灵军带走,天市的某些店家虽有损失,却完全不在意,竟都觉得在此占地开店是何等的幸运,非但有昆仑山未来掌门的庇佑,还能时时瞻仰其风姿仪态,此乃祖上积德才会遇见的美事。
颦儿退却了数步,怯生生地道:“姐姐,你……”
沧楉转过身,微微笑道:“无论我的身份如何变迁,我还是你的姐姐啊。”
沧楉并不想因身份的变更,而在对方的心里产生隔阂,让那份纯粹的情谊充满惊恐和羁束,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那我以后还叫你姐姐?”颦儿道。
沧楉颔首道:“当然可以。”
“姐姐!”
围观者已悉数退去,街上也无先前的热络和喧闹,长崆兴味索然,沉声道:“我们回去吧。”
“大哥哥……”颦儿顿觉失口,惶然稽首道,“掌门,我们不逛了吗?”
“不逛了。”长崆转身便走。沧楉和颦儿只得紧紧跟着,于众人的盯视中,返回到“香橼”花店里。
长崆似是有些疲累,刚进得店中,便对沧楉说道:“我想在这里睡一会,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我。”沧楉尚未回话,他已默然转进了内室,翻开被子,倒头就睡。
颦儿告辞而去。沧楉蹑步至门前,将“本店打烊”的木牌挂在了铜环上,便轻轻阖上了店门。她想让长崆好好地睡上一觉。再拐进内室,帮他把靴子脱掉,把被子给他盖好,虽然他未必需要这种温暖。
很简单,她想要给他温暖。
沧楉缓缓落坐在了柜台边,时而看看花,时而回头看看里屋,听着他匀称的呼吸声,想象着这情景的难得,嘴角便微微上扬,带着沉醉的笑意。
她的笑,漂亮而甘冽。
时光仿佛静止,带着窥视幸福的眼光,不愿离开。
“他是我的梦。有朝一日,我们要成为彼此最完美的梦。”昔日沧楉面向云沧下的黄昏,而许下的愿望犹在耳畔响起,如同潺湲的小溪。
连日连夜的注血炼剑,已经耗损了长崆太多的精力,以至于他睡到天黑才幡然醒来。他便整理好衣冠,转身走出内室,不见大堂里有人,狐疑间来到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