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芷一边说着,一边往不远处树荫底下的石凳子那儿去。片刻之后,一个穿紫色裙子的宫女模样的人绽着笑意走到香芷身边,先行了礼,笑道:“姐姐!”
香芷抬眸去打量她,却是个面生的宫女。她生了一张容长脸,肤色略有些发黄,眉眼也平淡无奇,可她身上穿的裙子的面料却十分的好,虽也是大宫女能穿的样式,但是那面料轻薄如蝉翼,在阳光底下还能闪出不同的光泽,端的是价值不菲。
香芷扬了眉梢看她,并未出言接话。
那宫女换了一种口音,放软了语调,和香芷笑道:“我该叫一声姐姐的!我是清河郡人氏,前几年才选入宫的,如今在柳贵嫔宫里当差。
我早前和家里写信,无意间才得知,原来姐姐也是清河郡人氏,只是姐姐入宫的早,从前未见着我罢。姐姐可曾听说过沈家?清河郡数一数二的名贵门户,我们家是沈家的旁支,虽然门户上略弱些,但是好在家中自来富庶,在银钱上向来是不短的。”
香芷的确是清河郡人氏,她听着那宫女的口音,倒也十分像是清河郡的口音。香芷问她:“既然你出身不差,家中也富庶,为何你家里又让你进宫来当差了?在家中做个贵女岂不闲适。”
那宫女“咳”地一声笑,道:“不敢瞒姐姐,我原不是想来当宫女的。我们家里虽然富庶,但是女儿也养的多,前头几个姐姐嫁的人家也都是富户,只是家中长辈觉得,纵使金玉满斗,到底不够贵气。
这才生了让我参加选秀的心思,原是想着,即便不能入王上的眼,当个妃嫔啥的,若是能选了嫁给有官有爵的人家,那才是上上的福气呢!只是……运道不好,没能成,这才当了宫女。不过倒也无甚,等到了年纪放出去,一样能自在的。”
香芷看着她,也笑了:“你倒是能想的开明。”
“我是自己劝自己罢了,比不得姐姐,”那宫女十分亲近地挨近香芷,仔细看着她手里的八宝翎羽扇子,十分的艳羡,道,“姐姐是在公主殿下身边当差,又深得殿下心意,可是顶顶体面的大宫女!这把扇子,是殿下赏的吧?
瞧瞧这做工,多精贵,多体面!这样的扇子我只在咱们娘娘宫里见过一次,还是前儿王上新赏的,给咱们娘娘驱暑安胎用,可珍贵着呢!”
香芷道:“这把扇子倒不是殿下上的,随手递给我了,我且先保管着罢了。你既在柳贵嫔宫里当差,我听说娘娘有孕辛苦,要求也挑剔些,可辛苦你了吧?”
那宫女叹了一口气道:“谈不上辛苦不辛苦,为奴为婢的,不就是得听人使唤么。天下哪儿都这样,若是哪天能自己当了主子,才能顺意呢……不过我是眼瞧着没有这个运道了,说不得姐姐以后能有这运道呢!”
她重新绽了一个笑,挨着香芷,从自己手袖里摸了一枚翡翠戒指递给香芷,笑着道:“我今儿能见着姐姐可真高兴,想着得送姐姐点东西才好!
这戒指虽不算多贵重,不过这是在咱们清河郡的祥宝斋里定做的首饰,我特意托了家里送来的,姐姐入宫多年,想来也是没再回过清河郡的了,这枚戒指,请姐姐一定收下,权当是咱们人在深宫里还能再盼着清河郡的一点念想吧!”
那宫女倒是舌灿莲花,言语之间十分的利落生动。香芷看着那枚翡翠戒指,上好的水头,温润清亮,戒指上头镶嵌着的一枚猫眼石,也是不菲。
祥宝斋的名号,香芷自然是知道的,清河郡里顶好的首饰铺子,这一枚戒指,想来没有三百两银子,是绝拿不下来的。
“到底是太贵重了些……”香芷推拒。
那宫女摆摆手,道:“这样的首饰,我那儿还有很多,算不上多贵重的。”她把戒指放进香芷手里,低声道,“姐姐,我叫你一声姐姐!我是真盼着能回清河郡啊……我与姐姐一见如故,还请姐姐一定不要嫌弃,权当……就权当全了妹妹这一点儿思乡之情吧!”
香芷也叹了一口气,道:“你也是太不容易,年岁还这样小……”香芷接了戒指,道:“你既叫了我姐姐,我便应下了,以后若有难处,一定不要独自忍着,好歹来告诉我一声,也好分担些。对了,光是姐姐妹妹的,我还不晓得,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宫女颇有些喜极而泣的样子,抬手拭了拭眼角,笑道:“我姓沈,闺名里有一个水字,家里人都喊我水儿,姐姐若是不嫌弃,以后也叫我水儿吧!”
水儿?
香芷道:“好,我记下了。”香芷有些感慨的样子,道:“真想不到,入宫多年,我还能再碰上清河郡的人……”
水儿挽着香芷的手臂,亲近地笑道:“是啊,不瞒姐姐,我如今在柳贵嫔宫里当差,因家里使足了银子,宫里人也不大使唤我,只是等着年纪到了才能依着宫规放出去,平日里我也多清闲些。
咱们清河郡,鱼米皆丰,我入宫这几年,总是念着家乡的吃食,鱼饼、黏米糕糕、芭蕉果儿……哎,我也是托了家里人时常捎带着才能送进宫来,姐姐若不嫌弃,以后我就常来寻姐姐,咱们一同尝着!”
香芷笑道:“如此,我也就托水儿妹妹的福了,能再尝尝家乡的风味。”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十分的亲近热闹。
香芷估摸着时间,想着许是要快到传膳的时辰了,午膳殿下不晓得是在昭德殿用,或是在金匮石室,还是已回了清欢殿了。
便起身和水儿告辞:“……不比妹妹清闲,我还得回去当差事。御花园这一带的风光都好,妹妹不妨再歇着好好观赏一番,改日咱们再一起说话。”
水儿又是一番甜言相送,看着香芷的身影渐渐走的远了,她才起身悠哉悠哉地闲逛。
走到御花园西南角的遇雨亭时,水儿看到柱子上面用力划出来的那三根竖痕,不屑地撇了下嘴角,就又转身往回走了。
水儿一边走,一边呵气地笑,心道主子果然是眼明心亮,这嫡公主身边的几个近身侍女,贪的贪,呆的呆,当真是好糊弄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