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胭脂魂 其六
“后来呢?”葭鹤儿托腮,偏头看向陷入回忆的柳如君。
“后来,我回来了,只是……丢了双胳膊。”
“啪!”
一个响亮耳光在房中响起。
“长本事了?父母都不通知便成了亲?还是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柳如君一回家便结结实实挨了病床上的父亲一耳光。
柳蔚坐在病床上,看着虚弱,手掌上的力道却不轻半分。
柳如君缄默不言,跪在床前。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南岭吗?这次的婚事作罢,你的正妻必须出自谢家。”
“我已认定她,决不二娶。”
柳如君抬头看着柳蔚,一如当年倔强的少年。
“难道当年你娶我娘也是因为她出自谢家吗?”柳如君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你不爱她,仍为了家族利益娶了她,害她郁郁而终,爹你要我也走你的路吗?”
柳蔚抬手又是一巴掌,而柳如君却岿然不动。
“休要提你娘!”
柳如君的娘在他出生三个月便郁郁而终,自此只要柳如君提到有关他娘谢茗半分,便会得到柳蔚的巴掌奖励。
听下人们说,柳蔚并不爱自己谢茗,但仍为了两家联姻之益娶了谢茗。
谢茗死后,柳蔚便将有关她所有的东西都扔进了储藏间里锁了起来,更是不许任何人提起谢茗。
而奇怪的是,谢茗死了这么多年,柳蔚既没有将自己少时的恋人乌娘子扶正,也没有再联姻续娶,还是空置着柳家主母之位。
“父亲是心虚了?承认娶我母亲是为了利益?我不像父亲,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强迫自己喜欢一个不爱的女子。”
柳如君站起身来,轻轻掸了掸衣袍,径直走出房间。
临了还丢下一句:“您放心吧,我会处理好家族的事情,但是一旦完成我的任务,我还是会离开,因为这里处处充斥着令人恶心的味道。”
在柳如君心中,父亲柳蔚一直是一个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人。
因为他,害了他母亲,也害了乌娘子。
虽然乌娘子自小待他并不好,但柳如君仍然觉得那是父亲的错,是他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也没有尽到一个情人的责任,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从小到大,他没有见过母亲一面,甚至连一件母亲的遗物都没有,而自己因为长得像母亲,也不得父亲喜爱。
等他能够脱离父亲时便迫不及待搬了出去。
也因为他迫不及待要离开父亲,也错过了父亲愿意解释的时候。
夜里,柳蔚来看了柳如君。
“君儿,明日要入禁地要多加注意。”
印象中,柳蔚从未如此温和地对他说过话。
小时候他以为,娘亲因为生产落下病根,不久便撒手人寰,父亲是因此才不喜他,犯了一丁点错便叫他寒冬腊月里跪祠堂。
可是后来才晓得,父亲厌烦娘亲,连带厌烦娘亲生的他。
现如今,只有他这一个正室传统血脉可以去祭阵了,柳蔚才想起这么个流落在外、离经叛道的儿子来。
“怎么,父亲现在是心虚了?”
柳如君嘲讽一笑:“父亲放心吧,不论我这次能不能活着回来,从此以后,我都与这个家再无瓜葛。若我侥幸活着回来,请父亲履行承诺,将我娘的遗物交与我。”
“君儿。”
柳蔚一脸无奈道:“为父从来没有利用你的意思,自小我对你严厉,是因为你母亲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她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无用之人。”
柳如君有些惊讶,但只是惊讶于自己的父亲竟能编出这样的话来。
“父亲真要这样讲我也没办法,毕竟我从来未曾见过我母亲,不知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也不知她为何早逝。”
柳如君斜眼瞧着自己的父亲,很是不屑,现在在他看来,父亲和小时候并无区别,还是一样虚伪自私。
他说这些话难道不是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为了家族奉献吗?难道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内心不受谴责吗?
“君儿,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瞧不上我这个父亲。”
柳蔚深深叹了口气。
“我承认,作为父亲我确实是失职了,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我作为柳家家主,便要承担自己的宿命,这些不是我能选择的。”
柳蔚满眼无奈继续道:“曾经我也年少轻狂过,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生活,可这一切早已注定,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活成这个身份,就有自己的使命。”
“使命?父亲不会一会儿还要同我说命运吧,我这个人,从来不信命。”
柳如君轻蔑高傲,像极了她母亲。
“君儿,你母亲曾也对我这样说过……”柳蔚顿了一顿,便又迅速从回忆里走出:“我欠了你很多……”
柳蔚再没有多说什么,走的决绝,但柳如君总觉得柳蔚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心里渐渐有些空空落落的不适。
最后,他才知道,父亲做的决定便是牺牲他自己。
禁地里,穷奇的封印已经快要崩开了,需要足够的柳氏传人之血。
凭他一个人,就算将血放干可能也于事无补。
仪式进行到一半,柳如君便已几近昏阙。
他正以为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之时,柳蔚迅速点了他的穴道,治住了血。
“父亲!”
柳蔚一边割开自己的胸膛,一边转力将血逼进阵眼。
柳氏两代传人的血慢慢相融,形成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化为尖头巨龙向穷奇扑去。
柳蔚本就有伤在身,这一举动无疑是送死。
若说柳如君祭阵有一成把握生还,那么柳蔚祭阵便一定不可能活着出来。
说不定连尸体也会被卷进封印之中,搅成残渣。
千钧一发之际,柳如君紧紧拉住柳蔚的身体,防止他被封印血气卷入。
“放手!”柳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我命令你放手!”
柳如君也是同样不可置信,明明他是那样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可是面临死亡,他还是舍不得。
“你以为你还能命令我吗?我不放!”
“君儿,听我说,这是为父的命!二十年前我便也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我松开了我父亲,这次你也要做同样的选择。但是,这次之后,我允许你,不走我的路,你可以选择你爱的人,也可以永远脱离柳家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