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么说,徐不弃还是半信半疑。在他这等俗人眼中,堂堂大派的掌门、掌教,又都是天下闻名的大宗师,自然是门内武功样样精通,怎么还有不会的?
后来他借着探望大将军的机会,询问谭伯英,才知道张运阳没有撒谎。
一开始,谭伯英自他口中听到血经二字,脸色骤变,连连叮嘱徐不弃绝不可以再看,而后方解释起来。
原来真元宗内武功为两种,一种是肉眼可见的真功夫,如飞行、摄魂、杀人,另一种则微不可见,却能夺人性命于千里之外,且杀伤力远胜其他武功千百倍不止。
“怎么个千百倍法?”徐不弃实在想象不出来。
谭伯英思索地道:“寻常对决,一招能杀八人左右,已是天下无敌的高手。可若施展血经上的道法,眨眼间尸横遍野绝不奇怪。”他看上去心有余悸,徐不弃不由想谭伯英怕是见过的。
谭伯英说,血经连同剖尸之法在内,所记载的,也不是什么武功,而是下毒的法子,并且都是十分浅显的知识,需勤加修炼,层层深入方有所成。
然而有得必有失。杀伤力既然如斯惊人,修炼门槛自然极高,高到掌门清元上仙及掌教无相子俱被拒诸门外。
徐不弃奇了:“没人练,那么如何传承?”
“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谭伯英略想了想:“与掌门同辈的一众师兄弟里,曾经就有人极具天分,但他认为这法子过于阴狠,极伤天害理,有悖心中追求,始终拒绝修练。”
“那人是谁?”
“他便是神乐宗开山始祖——逍遥老人。”
“啊……”
在谭伯英口中,下毒之道事半功倍,一旦练成,就是天下至尊,管对方有何等神兵利器,又有何等了不起的本身,一律目中无人、摧枯拉朽,无人能够超越。
偏偏有人甘心放弃触手可及的机会,不得不教徐不弃从心底漾起一股敬意。
——心性坚忍,怪道人家能创立威震一方的名门大派呢。
不过话说回来,堂堂道门领袖,身为天下道门祖庭的真元宗,为何会教习如此诡异阴森的本事?未免与其身份太不般配。
从山上不见半点凡间禽畜,到无辜小猫半夜被掏肚,再到血经,谜团开始像线团一样缠绕起来,里里外外透出一个邪字。
多亏徐不弃没细想,当然,当下的他也没本事细想,一切都暂时藏匿于深潭之下,等待水落石出的一天。
张运阳透露了一个消息,每隔两个月,库房就会派出弟子到外面采购。
“外面?龙城?”
“啧,龙城哪算外面,不还是里面吗。”
既然有人出去,宗门里哪个弟子要是想给家人写信,便可帮忙投递到驿站,眼下两月之期又快到了。
“你有没有要寄的信?”
“当然当然!”徐不弃的头点得如同鸡啄米:“可我没有纸币。”
“别的地方就算了,你守着藏经楼,怎么好说没有纸笔?”张运阳指点他:“进去之后,把你那桌子的抽屉翻翻,笔墨纸砚齐全。”
不等听完,徐不弃一溜烟地飞进去,果然如张运阳所讲,翻出来一堆文房四宝,被人毫不爱惜地扔在抽屉里。
徐不弃要给母亲写信,恨不得把分别之后的一切经历、发现,全部巨细靡遗地写出来,重中之重,则是老道至今下落不明,自己却幸得奇遇,拜入天下第一道门真元宗门下。
埋头一通写,直到张运阳提醒他该收书然后去吃晚饭,方停笔。张运阳好奇伸头一看,好家伙,写了满满五六张纸。
“家书还是自传啊?”
徐不弃耙着头发,甚为不好意思地嘿嘿嘿一通傻笑。
他把信锁进抽屉里,明日继续,因为吃过晚饭后,该开始上晚课,直到就寝。
上晚课之前,盛云眠将手下一众弟子分成数批,徐不弃被分到根基最浅那批里,这不打紧,关键是他们那批里,就他一个男的,其余全是姑娘。
徐不弃窘迫不已,好在大家都没有因此而发笑,该列队列队,他再次体会到宗门内的规矩严谨。
徐不弃所在的队伍,由盛云眠亲自带领,全因为他们根基太浅。根基越浅,越需要有根基深厚的前辈从旁压阵、指导,方不至于误入岔道。
徐不弃在心里偷笑,他按照掌教姥姥所教之法,暗暗练习已经有一段时日,打定主意要在盛云眠及一众同门面前,好好出一把风头。
他们列队的时候尚是傍晚,等盛云眠领着他们往山下走,走到山下一座小院前,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徐不弃越看那小院,越感觉心惊——那不就是初见陆远舟的山下义庄吗?院内格局一分不差,腐尸臭气一如既往,不会有错。
盛云眠一把推开门,略显残破的大门被推开时,在幽寂而空旷的夜里,发出一声漫长而尖锐的吱呀声,余音袅袅。
女弟子们闻得腐臭气,皆不禁掩着鼻子各自往外退一步,唯有徐不弃仍木然地站于原地,盛云眠奇怪地瞄了他一眼,只当他是一时被吓到,并不做理会。
她站于院子中间,让弟子们仍旧列队后,从袖里掏出一根白蜡烛,一个火折子,才又转身把堂屋屋门打开。
在屋门被打开之前,徐不弃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棺材没有尸首,什么都没有,然而待他看清屋内情形时,希望破灭了。
义庄是千真万确的义庄,用于停尸的堂屋内,整整齐齐的分别于两边,各自摆放五具棺木,腐尸臭气正是从棺木里往外弥漫的。
盛云眠于东南角点亮了蜡烛,点着名字让弟子们挨个进来,于棺木上打坐,练习吐纳。
徐不弃又是惊慌又是诧异,这是什么修练法子?这这这……
他大着胆子打量了一下身后的棺木,棺材钉的痕迹清晰可见,仿佛上了一道保险,徐不弃的心跳似乎能平缓了点。
观察四周,女弟子们都爬上了棺木,盘腿坐好,徐不弃身为堂堂男子汉,总不能表现还不如姑娘们吧?他咬咬牙,一把攀上去,按照盛云眠的吩咐坐好。
盛云眠检查一番,重新于东南角蜡烛前站好,道:“好,从现在开始,闭上眼睛,按照口诀心法,练习吐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