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夜睡得不安稳。
天际刚微微发白,我便再睡不着,苦思冥想着一件事——
如果像邱恒所说,闻野那神力冲击之前每隔三年才发作一次,近期却只隔几十天便发作一次,那他怕是离死不远了。
兔子我这些年苦心经营,并不求扬名立万,只为了混个安稳的活路。三界之中最后一个战龙若死在雪月楼,对我来说无论如何不是一件好事——看来得下逐客令了。
我随手召了只雀鹰,让他去打探下闻野如何了。
不一会儿,雀鹰探来了消息,“回楼主,龙神殿下昨晚没回甲字号上房。”
我心中起疑,起床梳洗后,顺着楼梯走向甲字号方向,没看到闻野,却看到邱恒拉着窦宝宝在说些什么。
我站在楼梯拐角,竖起耳朵偷听——
邱恒说,“我……我不想回北海!”
窦宝宝啊了一声,“你还没打过我,就要跑了吗?”
邱恒一跺脚,“哎呀!我再修炼一些年,早晚会打得过你的!”
看来不用我下逐客令,他们就要走了?我想再确认下,便掐一个传音密语递给窦宝宝——
问他泥鳅回不回去。
窦宝宝收到密语,直接问,“泥鳅回去吗?”
我抚了抚额,这蠢蛇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就不会自由变换称呼吗!
邱恒一呆,“泥鳅?”
窦宝宝说,“就是你们那个什么殿下,兔子喊他泥鳅来着!”
邱恒恨恨道,“妖女竟敢如此称呼我兄长……”
窦宝宝瞅了他一眼,“称呼不重要,你且说他回不回去。”
“唉……”邱恒长叹一声,“我不知道,但我很担心他——他昨日深夜突然找到我,将辰凝戒传给我,命我回北海继任龙帝。”
我心里一咯噔,只听邱恒继续说道,“你没看到他那个脸色……我真的担心他的神力要封印不住了……他自从来了雪月楼,好像就不大对劲呢……”
窦宝宝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恭喜你高升了呀!”
“你懂什么?”邱恒有些生气,“我并不想继任龙帝!”
“啊?”
“一来我本事还不够强,连你都打不过……”邱恒红了红脸,继续说,“二来我族龙帝与那青龙族有姻亲契约……我不想娶那拂华公主……”
我望了望天,拂华妹妹啊,你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他们应龙族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瞎啊!
我楼里楼外找了一圈泥鳅,没见踪影,只好作罢。
回到自己房间,我点了一炉檀香,呆呆看了一会儿白芷三七收拾草药架子,还是觉得心里难静下来,干脆召了沉莞来烹茶。
袅袅檀香中,我歪着脑袋看着美人用纤纤玉手娴熟地烫杯温壶,心里的烦乱才稍稍缓解。
她一遍洗茶,一边问,“小寒,你最近有心事吧?”
我点了点头,“实在太多烦心事。”
一烦泥鳅会死在哪,二烦绝乌怎么样了,三烦去哪找小红。
她问,“可与你上回说的司马影有关?”
这么一问,我又添了一件烦心事——昨日胡乱承诺了云河一些有的没的,下回要怎么搪塞他?
我抿一口茶,问狐狸,“我见那司马影时,心中确实悸动不已。但若不见他时,压根想不起来他。我实在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动情。”
狐狸端着茶碗,垂眸思索片刻,突然问我,“假如——现在大都传来消息,司马影死于疫症,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你心中是怎样想?”
我想了想,“不需要找理由搪塞他了,省了一桩烦心事。”
狐狸被茶水呛到,咳了咳,“那你并未对他动情。”
晌午,我回榻上小憩片刻,又做了梦。
梦中的我还是百年前刚修成人形的样子,怀中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我的心很痛,如刀割般疼痛。
我在哭,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你痛不痛……我现在怎么这样没用……”
“你不要睡啊,你醒过来好不好?”
“我会治好你的!我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
我死命抱住他,想止住他的血。
可那热的鲜血却还是一滴滴流在我身上。
一滴又一滴……却是真实的血腥味……
我蓦地睁开眼,看见一个全身是血的身影……
闻野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时间不多了,只想再来看看你。虽然……唉,不提也罢……”
不知是否因尚未清醒,我一瞬间只觉得心中剧痛难忍,像灵魂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仿佛这满身的伤不是他的,而是我的。
那梦中延续的心痛是如此真实,让我全身打颤。我牢牢用手按住胸口,俯身趴在榻上,不由得闭上眼,幻听一般的听到梦中那个呼喊声——
“我会治好你的!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
难道我曾想救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人么……
我先掐了个醒神诀打在自己身上,稍稍稳住心神,抬起头时,看他怔怔地看着我,“原来……你还是会为我哭的……”
我一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满是泪痕!
我忙跳下床榻,掏出法器,蓄了全力再打一个醒神诀到自己身上,只觉得身子猛地震了震,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
作为一个职业医者,我手脚麻利地将闻野移至榻上,先施了镇痛诀,再拨开衣服检查伤势——整个上半身血肉模糊,心脉俱损,命魂破裂,离魂飞魄散之差一步之遥。能吊一口气到现在,我也是佩服他。
我行医多年,第一回见到在身体未死前,命魂先四分五裂的,因为术法打不破魂魄,魂魄是在肉体死后无居所,几天后自然散去的。但那神力居然能将魂魄一齐击碎,果然不同寻常。
所以他的伤势特别棘手——如果先修命魂,那肉身肯定会先死。但如果先修肉身,没有命魂在体内的话,纵使身体修复完整,也会失了灵,成为活死人一个。
他看我愁眉不展,反而笑了笑,“不要难过……反正……早就注定了有这么一天……”
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看来我的镇痛诀实在太有效!
他握了握我的手,轻声说,“其实……我现在觉得心里很安稳……就像我们不曾分离一样……”
呵,怕是普天之下,所有亡命之徒见了我都会觉得心里安稳。可是分离——什么分离?分魂离体术?我脑中一闪,瞬间有了主意。
“等你好了再聊吧!”我一根金针扎在了他的昏睡穴上,回头喊道,“白芷!三七!开大修复阵!”
阵启,我一边掐了个传讯诀给君霰,请他和回风、沉莞、窦宝宝在我闭关期间轮流守阵,一边缓缓坐在阵心,沉下心神。
分魂离体术,是在活着的情况下,使魂魄离开自己身体独立存在。如果不是我自己会用,大概只会当它是一个传说。
这门功夫是我在多年前身受重伤后无师自通的。刚学会的时候觉得很新奇,每到夜里便使魂魄离体,扮鬼去捉弄人。导致后来无论谁受到了不明不白的捉弄,都算在我帐上,我便扔下了这门功夫。
闻野所受之伤,主要难在要在修复命魂前先修复心脉等致命伤处。他自己的命魂既然碎裂,不能镇着身体,那用我的魂其实也一样。
想不到,这门平时没甚大用处的功夫,这回竟能用来治这无解之伤。我果然是只天赋异禀的兔子。
我用术法催动阵的力量,开始修复他的血肉。
随后,我灵台中出现一片幽蓝色净湖,我以魂魄之体赤脚走进那湖中,湖面如冰镜般迅速破裂,我的魂体沉入湖内,再向前一探,魂体便走出了自己的身体,缓缓沉入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