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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东宫

锦瑟流萤 丸酱酱 5466 2024-11-13 10:59

  “良娣,滨雨楼到了,您小心下轿。”

  见我毫无动作,阿悟搭着我的手轻轻晃了一下。我勉力稳住心神,就着她的手下了轿。

  滨雨楼风景依旧,一草一木,皆是旧时模样。楼上覆着的鸳鸯瓦,每一片上都刻着鸳鸯图案,成双成对,相依相偎。每一片鸳鸯瓦,都被水车涩起的清流浇洗得那般干净,一尘不染,仿佛墨玉一般,历历分明。我曾以为,我与他,也能如瓦上的交颈鸳鸯一般长长久久。后来瓦上鸳鸯如旧,人却半分情爱也无。

  院中的枸橘树上结着青色的橘子,意示吉祥如意。太子妃第一次来见我时,便是因为这棵树摔了好大一跤。我那时差点笑出声,多可怜的女人,连这样平凡的枸橘树也觉得新奇。她确实可怜,绪娘也可怜,遇见李承鄞,我们都是可怜人罢了。

  “良娣,风大,仔细冻着您。咱们进去吧。”

  阿悟的声音里有几分疑惑,赵家小姐一向最懂规矩,大婚之日,这样满脸伤心的傻站在院子里,若是被旁人瞧了去,怕是少不得要被下人编排赵良娣嫉妒太子妃。

  我回过神,跟着阿悟进了屋。不出所料,屋子也一切如旧。陈设布置皆是李承鄞精心安排的,床前系着同心结,我记得,他说他只与我同心同德。铺着鸳鸯锦被的喜床上,我与他温存过无数次。梳妆台前,玉梳搁在桌台上,我嫁给他的第二天,他便是用这把玉梳替我拢发。

  我始终以为他是爱我的,即便没有爱,也合该有那么一点喜欢。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阿悟许是觉得我神色不太好,吩咐了几声,那些仆从行了礼,便都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我与她。

  “小娘子可是昨晚没有睡好,奴婢见您今日神色有些疲惫。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了,大典一过便来看您,见您这样,殿下怕是要责怪奴婢伺候不周了。”

  “阿悟,你也觉得李承鄞爱的是我,对吗?”

  阿悟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小娘子,可不能直呼太子殿下名讳。殿下自然爱您,小娘子莫要为了太子妃吃心,那太子妃名不副实,太子殿下爱的,只有您。”

  “是吗?”我无力的笑了,眼泪骤然落下,李承鄞,你骗得我好苦,你看,世人都以为你爱的是我,又怎么能怪我错付深情呢。

  “小姐…...”

  阿悟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的用手绢抹着我脸上的泪。

  “小娘子莫哭,若是花了妆,可怎么见太子殿下。”

  “阿悟,你说这一切是真的吗?我真的没有死吗?”我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此刻,我迫切的需要一个解释。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睁眼,就回到了入东宫的这一日。难道之前种种,皆是我做的一场噩梦?若是梦,那些场景历历在目,每每想到,我便痛入骨髓。况且,我第一次到东宫,滨雨楼的布置为何与我梦中一模一样?可若不是梦,我实在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阿悟像是被我吓到了:“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可不能乱说。”

  “算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悟想要再说些什么,我摆摆手,她只好退了出去。

  我幼时随着大哥听书,说书先生偶尔也说些死后重生的怪事奇谈。我只觉得可怕,这些事一概是不信的。可是今日种种,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若不是做了噩梦,便是魂魄不得转世,重生到嫁给李承鄞的这一日。

  我盼着是梦,若是梦该多好,赵家不会亡,他还是我的良人,而我,是他最爱的姑娘。

  日影西斜,屋里的光晦暗不明,我静静坐着,脑子里一会是他冷漠的眼神,一会又是他送我的瑟瑟与杏花。

  屋门被推开时,我还在发呆,有人走到我身前,小心的拥住我。

  那人声音很轻,透着毫不掩饰的疲惫:“瑟瑟,你在想什么,怎么不叫人进来伺候?”

  是李承鄞,我的夫君。

  他轻轻靠着我的肩,脸颊摩擦着我的发。我想转身回抱他,却怎么也动不了。眼泪掉了下来,落在喜服上,洇湿出小小一片暗红。

  见我不言语,他把我抱紧了一点,:“瑟瑟,你可是生我气了?西洲九公主我不得不娶,可我心中只有你。今天我真是累极了,若你是太子妃,我也不会如此乏累。”

  我的泪越发汹涌,一滴一滴,落在喜服上,落在他的手上。

  “瑟瑟,你哭了?”

  他扳过我的身体,我抬眼,那张俊俏的脸,就这样映进我眼中,恍如隔世。

  19岁的李承鄞,是我心仪的少年郎。父亲兄长皆以为我是为了后位才愿意嫁给他做妾,只有我自己知道,让我下定决心嫁给他的,是我对他的欢喜。

  “瑟瑟,不要哭,不要哭...…”他喃喃念着,一点点擦掉我的泪。我的泪却止也止不住的落下来,叫我如何相信,眼前的少年郎,害得我家破人亡,又用鸠酒毒死了我。我不信,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扣门声响起,屋外的人战战兢兢:“太子殿下,您该去太子妃那儿了。误了吉时,奴才万死难辞其咎阿。”

  他看向我,面露难色。虽然我还不能彻底明白现在的状况,但我知道,此刻他必须去太子妃那儿。

  “殿下去吧。”我柔声道。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便转身出了门。

  许是他吩咐过了,很快,阿悟就拿着烛台走了进来。见我满脸泪痕,她赶紧搁下烛台,招呼外面的婢子准备些热水送进来。

  “小姐,您不要太伤心了。太子殿下心里只有您,太子妃不过是个摆设,后位迟早是您的。”她惴惴不安的安慰着我。

  “阿悟,我不是伤心太子妃。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赵家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死了,是太子赐死我的。这一切都是个骗局…...”

  我说得颠三倒四,阿悟也听得糊里糊涂。她只能反复拍着我的背,一遍遍告诉我那只是一个噩梦。

  可是我知道,这不是梦。

  李承鄞还是来了。今夜是他和太子妃的大喜之夜,他不该来的。可他还是来了,同我梦里一样。不,准确的说,同我与他的前世一样。

  从前的我见到他来,是怎样的反应呢?我记得,我很惊讶,也很高兴,可我还是叫他去太子妃那儿。皇后娘娘不喜欢我,他若不去,我必得受罚。且这样的事传出去,该有多少人指责我狐媚惑主,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他不依,只紧紧抱着我,然后他指着床头的同心结,他说:“瑟瑟,我只愿与你同心同德。”红烛摇曳,我看着他的脸,忽然就什么都顾不得了。那时候我满心欢喜,可是如今,我却只觉得冰冷。真的很冷,我甚至冷到忍不住发抖。原来这一字一句,都是算计吗?

  我倚着床坐下来,他拥住我,惊疑道:“瑟瑟,你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可是屋内太冷了?”

  “我没事。殿下怎么不去太子妃那儿?今夜是你的大喜之夜,合该去太子妃那儿的。留在我这,怕是要招人非议。”

  我说了很多,他不回答,只是静静地拥着我。其实我脑子乱得很,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话。可我不敢停,我不想听他说那句话。可他还是说了,在我说累了停下来的间隙,他指着同心结对我说:“瑟瑟,我只愿与你同心同德。”

  眼前的少年郎温柔得一塌糊涂,任谁看去都是一派深情模样。可只有我知道,他的心里有一座冰山,那座冰山从来不会为赵瑟瑟而融化,能融化冰山的太阳,是曲小枫,东宫的太子妃。他对我说这些甜蜜的话,只是想让我出错。我从小便知道自己将来嫁的人必是天之骄子,皇家的规矩,我再熟悉不过。赵家小姐是不会出错的,所以,他用最甜蜜的话蛊惑了我,让我从赵家长女,变成赵瑟瑟。爱着李承鄞的赵瑟瑟,哪里还顾得了规矩许多呢?

  可我不是从前的赵瑟瑟了。

  即便那只是我的噩梦,我也没办法再全心全意的爱着他。一切,便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我一定会护好自己,也会护好赵家。

  李承鄞最终还是被我劝去了太子妃那儿。

  离开时,他脸上有不舍,也有怨怼,仿佛爱我至极。我心里很痛,面上却只是温柔的笑着,我对他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我知道,我们不会再有情了。

  阿悟伺候我梳洗时,外面的仆从喜笑颜开的进来传消息:“良娣,太子在太子妃那儿不过待了片刻就出来了。奴才看着太子是去了丽正殿,可要奴才去把太子请过来?”

  呵,李承鄞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不留在太子妃那,无论是不是因为我,别人都会把原因归咎在我身上,皇后娘娘总不会怪罪自己的儿子。

  “不必了。左右我是劝过太子殿下的,他既然不愿,便由得他去吧。你明儿个让几个得力的人注意着点,别传出什么不该有的闲话。太子宿在丽正殿,可不是宿在滨雨楼。还有,记着,太子一日不去太子妃那儿,我便抱病一日。抱病之人不宜见太子,殿下要是来了,你委婉回绝了便是。”

  “恕奴婢多嘴,良娣何苦如此?太子厚爱您,您又何必总为太子妃考虑,若是为此与太子生了嫌隙,得不偿失阿。”

  “你也知道那是太子妃?太子妃尚且未与太子圆房,我一个良娣,跃在她前头,别人岂不说我狐媚?再者,陛下最恨权臣,太子妃可是西洲九公主,是陛下亲自指的婚,我不给太子妃面子,就是不敬陛下,让别人如何看待赵家?”

  其实阿悟是很得力的丫头,只是李承鄞手段高明,若不是前世我已吃过亏,我也是绝不可能看出来的。

  阿悟伺候我睡下,便出去吩咐底下的人。房间里又陷入了安静,说实话,我有些害怕这样的安静,太静了,会让我觉得恍惚,似乎我又回到了最后在冷宫的日子。

  这一世,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是我偷来的福气,可是,我真的能在这一世顺利活下去吗?李承鄞的心机深沉,即便我曾是他的枕边人,我也看不透他这个人。扳倒他并不容易,更何况我现在是他的侧妃,稍有不慎,便会连累自己与赵家。

  红烛燃尽,传来轻微的噼啪声。阿悟守在我床头,已经睡着了。白天哭过一场,此刻我只觉得无比困倦,可我不敢睡去,我怕一觉睡醒,我又回到了冷宫。

  在冷宫的那段日子,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可还有很多事,是我想不明白的。我不明白李承鄞为何会爱上太子妃,不明白死在东宫的刺客与李承鄞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明白太子妃后来是为了些什么才拼死也要离开李承鄞。这一世,除了报仇和保住赵家,若我还有些什么想做的,便是护太子妃周全。

  我仍然不喜欢她,她太干净了,像一汪清泉,映得我面目全非,可我在东宫唯一的一点真心,是她给我的。

  其实,我不是讨厌她,我只是有一点点嫉妒,嫉妒她活得那么明亮,像太阳,暖暖的,慰贴所有靠近她的人。她那么单纯,对谁都捧着一颗真心,就是使坏,也是女儿家撒娇般的扭捏。

  我从不敢像她那样。赵家门第虽高,肮脏事却不少,他们要我端庄贤淑,要我事事谨慎,要我八面玲珑。我是赵瑟瑟,也是赵家长女,我该时刻警醒,不能坏了赵家的名声。所以我不敢、也不能对外人亮出真心,若真有那么一个例外,便是李承鄞。

  唯一真心相待的人,却不曾回赠分爱意。

  许是因为我的真心掺了杂质吧。我嫁给他,除了欢喜他,也是想要成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他见过曲小枫的真心,当然瞧不上我的,可惜,这已是我所能给的最纯净的爱了。

  我和他是一类人,爱人的时候并不是没有真心,只是真心里,总在不自觉中掺杂私欲。其实那已经是自己能给出的最宝贵的东西,之于旁人,却是一文不值。

  真心宝贵,却也是最能伤人的利器。我若要扳倒李承鄞,必得从他的真心入手。而他的真心,就是太子妃。

  第二日一早,我就去拜见太子妃了。我去得早,本以为要在前厅等一会,没想到太子妃已经在用膳了。她应该也没睡好,眼下是大片的乌青。我记得,这个时候太子妃总是想家,可惜,她的家,是永远回不去了。

  她不该来上京的,她来了,便一辈子不能回西凉,生是上京的人,死后也只能葬在上京。可她不得不来,因为她不仅是曲小枫。还是西洲九公主,和亲的人选。或许,我们都不自由。

  太子妃显然没想到我会来看她。她愣在原地,眼睛很大也很黑,傻傻的盯着我看,与我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单纯,像个小孩子。太子妃并不能算大美人,上京有许多名门闺秀比她漂亮,可她身上的灵气是独一份的。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已病得只剩一把骨头,灵气全无,眼里也没了光彩。东宫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逼死了我,逼死了绪娘,也逼死了太子妃。

  “你是赵良娣吗?”在她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见我。

  我微微弯下腰,向她行礼:“姐姐好,姐姐若不介意,叫我瑟瑟吧。”

  她显得有些尴尬,好在,永娘及时出来了。永娘是个很得力的女官,若不是她在太子妃身边,太子妃在东宫的日子一定会更加难过。

  我在太子妃这呆了大半个时辰,大部分时候都是永娘在与我说话,太子妃只时不时插上两句。我偷偷打量着她,她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悬空的脚一下下点着地,是我永远不可能在人前露出的姿势。我必须承认,我们不是一类人,也永远不会成为朋友。但没关系,不是朋友,我也愿意护着她,就为她给我的那一点真心。

  回到滨雨楼,女官文玉邀功般的捧出一个雕花玉盘。盘上放着蓝白云纹的锦裙,如水般的绸缎上,是用银线细细织出的杏花。

  “良娣,这是太子殿下叫福安给您送来的。只咱们滨雨楼独一份,便是太子妃那也没有。”文玉的声音里是隐藏不住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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