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棂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她长长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陌生的床,陌生的被子,陌生的环境,叶棂并不在意。干这行的,杀人的同时也会被反追杀,因此杀手最忌长居一处。等级低的杀手倒无所谓,但是像叶棂这样手上人命几百条的,就不得不践行狡兔三窟的居住原则。加之她有钱,特别特别有钱,当然,这些钱都是她一个任务一个任务赚来的。再加上她懒,所以,叶棂一般都选择住在客栈。百里之内的客栈,几乎都有叶棂留宿过的痕迹。这时,一缕药香飘进,叶棂终于发现有点不对劲,客栈,哪里会有这么浓的药香?门外响起脚步声,听声音年纪不大,叶棂警惕地注意着那扇竹门。下一秒,竹门开了,子不语端着盆水,边颤悠悠地抬进来,边自言自语:“师傅说过今天会醒的,不知道现在醒了没?”
叶棂见是个孩童,看起来也没有恶意,便悄悄将手收进被子里,方才从头上随便拔下的簪子,也被插回原位。此时要躺回去装睡动静有些大,于是她干脆就这么坐着,看着子不语走进来。
子不语见到叶棂坐起来,竟随手将脸盆一放,奔过来,道:“漂亮姐姐你醒啦?!身上可还有不舒服,要喝热水吗?要洗脸吗?哎呀先做哪一样好呢?”
连珠炮似的一连问,将叶棂问懵了,她此时尚未完全清醒,须臾,才问了句:“这是哪?我为什么在这里?”
子不语哒哒哒奔向桌子,倒了杯茶,又哒哒哒跑回叶棂床边,乖巧地将茶递给她,叶棂方才问的问题,他一句也没听见去。叶棂等了半晌,见子不语只是睁大眼睛催她喝茶,好像并没有听到她问的,于是又问了一遍。
子不语听完,兴奋地开始讲:“是我师傅救了你!你知道吗?我师父可是普集城第一医士,皇帝老儿请他入宫他都不愿意呢!前几日我师傅抱着你回来,你晕过去啦,完全不省...不省..额..”
叶棂接道:“人事,你继续”
“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我师父说,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子家身上这么多伤,”说着开始比划,“你这里这里还有腿上,都流了好多血,涂药都涂了好久,我师父说你还中毒了。我跟你说漂亮姐姐,要不是我师父,你现在就去天上啦!”
叶棂听到这里,脸上忽然有点烧,她想起那个失败的刺杀任务,想起昏迷前那张清俊的脸庞,问道:“你师父是男的?我这些伤...是他帮我涂的?”
子不语摇头:“不不不,琥珀姐姐帮你涂的。琥珀是我师父的得力助手~”
叶棂放下心来,道:“既如此,小朋友,替我谢谢你师傅。”
子不语两只肉手抓着她的衣袖,道:“漂亮姐姐,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说,你要走吗?我师父说你还不能走,你的伤口还没全好,毒也还没完全清除呢...”
叶棂盯着眼前不停在讲的子不语,脑子逐渐放空,她很久没有一次性听人讲这么多话了,须臾,她道:“你叫什么”
“我嘛,我叫子不语,我师父...”
叶棂打断他:“子不语吗,姐姐饿了,可否帮姐姐打个饭来?”
子不语拍了下脑门,道:“对吼,姐姐等一下。”随后哒哒哒跑了出去。
叶棂想放一锭银子在这,全当医药费。搜了半天,才想起来做任务时从不带钱。
算了,下次再拿过来吧。她下床,四肢还有些发软,她慢慢走向子不语方才放的脸盆处,将其端到架子上,草草洗了把脸,随后打开门走了出去。甫一开门,屋外刺眼的阳光打在脸上,叶棂眯了眯眼,抬手挡住,走了出去。试着活动了下筋骨,感觉四肢没有方才绵软了,她踮脚试了试,差不多了,于是纵身跃上屋顶。子不语端着粥回来竹院的时候,只看到叶棂的一角粉衣,进了屋子,果然不见人影。
竟然就这么走了,也不打声招呼,子不语突然很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粥,慢慢走去前堂。
隶娑正在前堂接诊,眼角瞥见子不语站在角落,一副失落、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好笑。六岁的孩童做出这般小大人般的模样,有种荒唐的可爱。他趁着下一位病人来之前,招来子不语,问他:“怎么了这副神情,谁欺负你了?”
子不语好半会才别扭道:“漂亮姐姐走了,呜呜”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眼眶一红,眼里包着一包泪,泫然欲泣的样子。
隶娑好笑,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才相处三天,感情便这么深了?”
琥珀在一旁凉凉开口:“我生病不来好多天也不见他这般摸样,切”
子不语道:“你又不是漂亮姐姐”
琥珀:“我不漂亮吗?”
“不”
“你再说一遍”
“不”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打架,隶娑捏了捏额角,给他们分配任务:“子不语,草药磨了吗?”又转向琥珀:“病人登记了吗?”
一场大战戛然而止。
叶棂先回宗门找了师宗,师宗白日都在书房,于是叶棂一到宗内便直奔书房。请了房外的小孟帮忙通传后,叶棂便站在门口静静等着。不到一会儿小孟便来请叶棂,叶棂抬脚走入书房,她此刻穿着琥珀帮她换上的衣服,是之前不曾穿过的粉色襦裙,加上在床榻上躺了三天,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衬得整个人有种乖巧病态的美。师宗刚见到她时。似乎有些惊讶,道:“倒是不曾见过你这般打扮”
叶棂低头看了眼衣服,心道应该是子不语口中的琥珀的衣服,道:“别人的衣服,有点奇怪。”
师宗道:“这般打扮也挺适合你的,像个女儿家的模样。为何是别人的衣服?”
闻言叶棂忽然单膝下跪,道:“衣服...好心人借的。属下未能完成任务,那副将只是受了些伤,还请师宗责罚。”
师宗却微微一笑:“无妨,雇主原本便只是想给副将一个教训,杀杀他的气焰。这个任务本就不简单,不过...要是能杀掉便更好。”
叶棂不明白什么意思,便继续跪着。师宗走近了两步,虚虚托起她,道:“起来吧,这次的任务就到此为止了。”
叶棂疑惑:“就这么放过副将了?”这不像之前那些雇主赶尽杀绝的做派呀。
却见师宗点了点头:“是的,”师宗忽然搭了下叶棂的脉,又道:“广霍散?怎么这么不小心?不过看来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属下愚笨。”叶棂才知道那飞镖上的毒叫广霍散。
广霍散和软筋散相似,但广霍散毒劲更强,中毒后不仅会全身绵软无力,侵蚀意识,四肢也会麻痹,随着运力,毒素会加快在体内四窜,若不及时解毒,最后便会成为只有意识而无法动弹的废人。
“罢了罢了,”师宗扔了一小个玉瓶给她,道:“以后要小心些。眼下毒解得差不多了,这药再服两次便好。这段时间你先休息,等好了再来找我。”
叶棂领了玉瓶,便慢悠悠地回到此前落脚的客栈。此前每出一次任务,她便会换一处客栈,但这次她忽然犯了懒,回客栈随便吃了下饭,换了衣服便躺到榻上。这一躺,便躺到日落,又躺到月升。没有任务的时候,叶棂从来都是这样,找一处客栈,在床上就这么躺着,像条咸鱼一般,有时候她可以躺两天,等到肚子真的抗议得不行了,才会喊小二送点东西上来,有时候小二还会奇怪地拿眼瞧她,约莫觉得叶棂是个怪人,一天到晚在屋里不声不响,又几乎不见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