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棂在床榻上半梦半醒地躺了半天,忽然想起医馆的银子未给,仔细回想了下位置,约莫离客栈不远。叶棂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欠人东西的人,欠钱不行,欠人情更不行。为免夜长梦多,叶棂打定了主意,便换上衣服准备出门,她刚要开窗,忽然低头看了眼黑色的夜行服,定住两秒,又去包袱里拿出一套玉白长袍换上了。随后拿了钱袋,从里面掏出两锭银子,揣进怀里。
离得不远,叶棂也懒得打马,便慢慢步行过去。此时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忽的有个蹴鞠踢落到跟前,有孩童在边上喊:“喂,帮我踢过来一下可以嘛?”叶棂置若罔闻,抬脚将蹴鞠踢得更远了些,走了过去。她听到身后有人喊:“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那么大个人了欺负小孩子!”她扔了个眼刀过去,又听到那人声音渐渐小了:“这么凶干嘛,还不让骂几句了.....”
她不喜欢小孩子。幼时流落街头,食不果腹,常被同龄孩童欺负,因此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她便撕下别人丢掉的布料,洗净了自己包扎。但之后在街头遇到这些孩童,仍会被围追堵截,他们似乎把她当做取笑的对象,骂她丑八怪,骂她野东西,拿石头子砸她,用白馒头丢她。若是见她要去捡白馒头,他们便追上来边叫喊着野东西捡垃圾吃咯,边将馒头重重踩进灰里。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人可以坏成这样,有次她忍不住还手了,却被追过来的小孩父母抄起扫帚便是往死里打。
所以,她不仅讨厌孩童,更讨厌是非不分的成年人。
叶棂突然想起子不语,那个一开口就没完没了喋喋不休的六岁孩童,不知为何,她却一点都不讨厌他,甚至觉得他...吵得可爱。
比想象的更近,叶棂站在医馆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便踱步走到医馆墙外,轻轻一跃,落在了院内,今早还躺过的竹舍此时漆黑一片,竹舍边上的屋子倒是亮着暗黄的光。早上没注意到那间屋子,此刻有些好奇,叶棂抬步走了过去,走了两步复又折返,回到竹舍门前,轻轻推门进去了。漆黑一片,叶棂点开火折子,寻到桌子,正欲将银子放在桌上,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子不语仿佛呓语一般道:“...师父,子不语没有踢被子!”
原来是做梦。等等!子不语住这间?原来之前自己霸占了子不语的房间三天,难怪他这么关心她。叶棂摇摇头,正准备熄了火折子离开,却又听子不语道,“是你吗?漂亮姐姐?”
叶棂将光移到床榻方向,只见子不语一双大眼睛盈盈望着她,她下意识地作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倒退着,一点点挪出屋子。
关上竹门叶棂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对自己方才的行为有点迷惑:我是来还钱的又不是做什么,干什么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摇了摇头,她足尖一点,又跃上了围墙。
须臾,竹舍的门开了,子不语光着脚站在门口,大眼迷茫地望着眼前空荡荡黑乎乎的院子。然后探头看了眼师父的屋子,走了进去。
隶娑正研究医书,猛一抬眼看到子不语光着脚站在门口,略显哀怨地盯着他,他吓了一下。问道:“子不语?怎么不睡觉?站那干什么?吓为师一跳。”
“我....我好像看到漂亮姐姐了。”
“做梦了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子不语,白日里要多想些草药,才能学得快些。”
“....不是做梦”
“好好好,不是做梦,那回去睡觉好不好”
子不语知道师父不相信,也不多说,就任由师父领回房间。隶娑帮子不语擦了脚,给他掖好被子,正准备吹灭烛光,眼角却瞥道桌上两锭银子,他走上前拿起,问子不语,“老实告诉师父,你桌上银子哪来的?”
子不语沉默了两秒,道:“师父,我说我不是做梦,你又不信”
做梦?隶娑才想起方才说子不语是日有所思,他将银子放在子不语枕头下,道:“下次那位姐姐再来,记得把银子还她。太多了。”顿了顿,又把银子拿回,“罢了,我还是自己找机会拿给她吧。”
叶棂又在客栈里瘫了三日,这三日她几乎没出过房门,只在今日唤了小二送些餐食进来,小二敲门,叶棂只在白色里衣外随便披了件长袍便去开门。小二将餐食放在桌上,偷偷拿眼瞧了一下叶棂,见叶棂头发松散,只拿一支木簪子松松挽住,皮肤白皙细嫩,眼下却乌青一片。心道奇怪,这位官家小姐在屋里待了这么久,竟还这副没睡好的样子。又打量她了一眼,只道是哪家赌气出走,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换了住处睡不着吧。想着便对叶棂道:“小姐心下烦闷的话,可到一楼大堂转转,我们白日都会请些说书先生坐镇。”
说书先生?倒是不错。“好的,多谢。”她道。叶棂三日不曾说话,此刻开口声音有些倦懒。她虽然在屋内躺了三天,却几乎没有睡着,不知是不是职业病的关系,一点声响都能将她惊醒。随便吃了几口,她换了衣服下楼。说实话,叶棂鲜少走楼梯,除了入住和退宿,平常出门都是开了窗便走,所以她平常都挑临街边带窗的房间。
说书先生讲的是副将和当朝右相的故事,无非就是朝堂间的尔虞我诈。朝廷的故事常被民间拿来编撰修改,作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娱乐,叶棂支着腿,认真听了会,觉得无趣,便抄起身边的斗笠出去了。
也休息了好几日了,该去找点事情做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