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扶着叶棂走街串巷,不多时便买了许多东西,两只小手挂得满满当当,又大多是吃食,一路小心翼翼,走得煞是吃劲。叶棂看不过眼要帮他提,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师父说了!不能让棂姐姐拿东西!”
叶棂:“你师父何时说了?”
“方才!他说了,你不能做大动作。”
“是吧,他说的是我不能做大动作,又不是说我不能提东西。来吧,姐姐帮你拿几个。”
....子不语隐隐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手上的东西已被分走一半,他反应过来:“不行,师父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照顾女孩子,子不语在的时候决不能让你累着!”小小的身子奋力跳起要去把东西捞回来,结果怀中装着冰糖山楂的袋子未系紧,裹着糖衣的红果哗啦啦掉了一地...
子不语愣住,大眼不可置信地在四处散落,沾满泥土的红果子身上逡巡一圈,嘴角向下弯了弯,须臾,抱着怀里的东西“哇”地一声仰首哭了起来,哭了会儿,想来是心疼,带着满脸泪花要将地上的山楂捡回袋子,被身旁的叶棂一掌拍掉:“掉地上了,很脏。”
弯下身时又有些糕点滚了出去,子不语看着被拍掉的山楂,又看看滚出去的糕点,
哭得更大声了。他们此刻站在繁华的街道角落,哭声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叶棂没遇过这个场面,手足无措要去安慰,结果子不语哭得愈发伤心。叶棂手忙脚乱,又要安慰子不语,又要防着他捡地上的东西,拉又拉不走,她正头疼,周围忽然围过一群小乞丐,争相去抢地上的红果子。
他们捡起已辨不清颜色的冰糖山楂,在脏衣上随意擦擦,便往嘴里送。有些脸上还挂着黏了灰的鼻涕,小小的年纪却瘦骨嶙峋。叶棂站在中间,浑身僵硬。她厌恶地看着那群小乞丐,透过他们,仿佛看到是十多年前,那个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衣衫褴褛,为个发硬的脏馒头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与其说厌恶他们,不如说是厌恶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谁都可以欺负的自己。她神情愈发不耐烦,手上发力,正要震开这些不入眼的脏污,却被子不语的声音拉回理智。
子不语被这些争食的小乞丐惊得停住泪雨,他怔怔然环视了圈周围这些有的身量和他差不多的人。方才自己还是要去捡地上的东西的人,这会儿忽然紧张地去拦那些小乞丐,带着哭声焦急地喊道:“不许吃!别吃别吃.....喂!不要吃!”
叶棂以为他是在护食,却又听到他喊:“掉到地上的东西脏,不要吃!会肚子疼的!不许吃!”说着将手上的桂花糕、花生酥、炸食,甚至是方才爱不释手的糖人都递给那些人,道:“这些给你们,别捡地上的吃了!”
小乞丐们哪管得了他,饿了许久,陡一见到吃食,个个争得眼红。看到他递出手中的吃食,不知是谁带头拿了一个,其他人见了,又争相涌过来。小小的子不语被挤在中间推来搡去,手上的东西几乎拿不住,却还奋力照顾到后面的人。
傻孩子。
叶棂心下微动,召来一个小乞儿,将手上的吃食递给他,道:“这些你们拿去分,喊你的同伴们莫要再去抢那位小朋友的东西了。”她指了指子不语。
小乞儿眼底精明,一脸防备地盯着她,明明想要拿,却又不敢伸手去接,只装作怯生生道:“可是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不会听我的...”说话声音低得似蚊子嘤嗡。
“你拿着这些,他们自然会听你的。”叶棂懒得再说,将东西直接塞给他,转身拎住子不语,轻身一跃,带着子不语从拥挤的人群中脱身而出,到稍稍空旷些的地方,才将他放下来,子不语方落地,激动地拉着叶棂的衣袍道:“棂姐姐!你会飞诶?你竟然会飞?你是仙女吗?!”
“......”
叶灵绷着脸道:“姐姐是妖怪”
“那你也是最漂亮的妖怪!”
叶棂微微弯身,看着子不语的眼睛道:“子不语,以后不可以像刚才那样了好嘛?”他摸摸子不语的脑袋,继续道:“你可以怜悯他们,但是首先要保证自己是安全的。你和他们不同,他们生活在泥沼里,心思要较常人弯弯绕绕,为点吃食,也会不知轻重,不管他人死活,你刚刚那样,很危险的知道吗?”
子不语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叶棂带着他将方才给出去的吃食重新买了一道,回去医馆,子不语已将小乞丐之事忘却脑后,只抱着东西去找隶娑邀功,又傲娇地分出大半东西给琥珀。
晚饭后叶棂伤口换药,隶娑唤来琥珀帮忙。她小心翼翼打开纱布,却惊讶地发现伤口几乎已经结痂,她惊诧道:“我听师父说,你的伤口是昨日新上的,为何现在已经好了?”
隶娑原是背对着他们,闻言忍不住过来看了一眼,果真如此。他奇怪地看了眼叶棂,从医多年,还不曾见过这样的体质。
叶棂笑笑,道:“我的伤口,好得比常人快些。”
隶娑不解,昨日伤口有多重他是亲眼所见的:“这是为何?”
“许是从小练武,体质较常人要特殊些吧。”
虽说有些牵强,但叶棂也只能这么解释,她想不出还能是为什么,只当是上天给她的馈赠。
夜里,隶娑依旧将卧榻铺得软软厚厚,待整理好被褥,他才转身同叶棂道:“你还是睡在这里吧。”
“那你呢?”
“我去子不语那。”
将将合眼不过一会,叶棂听到门外微响,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中闯入,子不语抱着被子蹑手蹑脚走到叶棂卧榻前,又蹑手蹑脚将被子推到卧榻,攀着床沿略显笨拙地爬上来...
叶棂看着他半晌,终于出声:“你怎么来了?”
子不语爬到一半的肥糯身子一惊,又滑了下去,他拍拍胸口,将随着他一起滑落了些的被子往上推了推,道:“吓死我了!棂姐姐,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我一个人...不敢睡。”
.......
“你师父不是陪着你吗?”
黑暗中子不语瘪了瘪嘴,委屈道:“呜棂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子不语...那子不语去找师父了..”
“嗯”
半晌,叶棂见子不语没声响,还在卧榻前扭捏,疑惑:“子不语?你怎么还在这?”
子不语语气愈发委屈:“我..我还是想和棂姐姐一起..”
........
叶棂沉默两秒,拍拍卧榻:“上来吧。”
子不语瞬间乐了,并手并脚爬上来,树袋熊般抱着叶棂,下一秒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是睡着了。怀里挤着团小暖炉,叶棂极不习惯,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小小的身子下一秒马上黏上来,几番下来,叶棂背抵床沿,退无可退,盯着黑暗暗的床顶无声地叹了口气..
子不语似乎被吵醒,呓语般道:“...棂姐姐..你怎么还不睡”
......我怎么睡?
“马上睡了,”叶棂僵硬地拍拍他:“你快睡吧。”
第二日起来,叶棂只觉腰酸背痛,远不及前两日睡得好。到后厨碰见正准备着早饭的隶娑,他眼下微青,时不时打个喷嚏,看起来颇是萎靡,叶棂道:“着凉了?”
隶娑无奈地扫了一眼乖巧地坐在餐桌旁等饭吃的子不语,道:“嗯,昨晚没盖被子。”
不远处子不语听见了,疑惑,脆生生道:“师父,你为什么不盖被子,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吗?”
隶娑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为师还想问你,昨夜何时卷了被子跑的?”
....
她在医馆待了五日,每日被子不语拉着四处走动送药,几天下来和周围的铺面都混了个眼熟。街坊邻里都知道医馆里来了个仙女般水灵的人物,只是脸上严肃了些,话少了些,眼神冷了些,偶尔笑起来也僵了些.....这些街坊邻里私下胡乱讨论猜测,偶尔碰到隶娑,都用一副“隶医士,我知道你好事将近的哟”的眼神,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弄得隶娑满头雾水,在饭桌上频频提到:糖水铺张婶近来看为师的眼神颇为奇怪...当铺王掌柜那日见到我,笑得颇有深意...傍晚见着刘姥,竟来问我何时办宴,真真莫名其妙...直到琥珀的奶奶送餐食过来,顺嘴问隶娑和叶棂二位何时办喜事,隶娑连连解释,一番过后才恍然大悟,悟了这些街坊邻里近日的奇奇怪怪..
叶棂对这些浑不在意,只觉在医馆的日子自在充实,她偶尔在后院看天上云卷云舒发发呆;做饭时帮隶娑打打下手;和琥珀一起在前台打包草药;看子不语和琥珀打打闹闹,隶娑在一旁淡定地劝架,倒也有趣得很。从前觉得年岁漫长无趣,现今她却觉得日子飞快有趣了些。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吾渡来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