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渠迈出一步,手上念咒,很明显要阻止涂山朔,狂风却诡异骤停,飞沙走石瞬间落地,四周归于诡异平静。
平静中,一道白光自祭台生出,不断扩大,不断侵蚀黑暗,逐渐蔓延。
青渠驻足,涂山朔收手,盯着白光漫过自己的脚背和身体。随即几乎同时抬头捕捉光线来处,屏住了呼吸。
半空黑云不知何时已被撕开,像块破破烂烂的黑布,再也藏不下面掩盖的血色。
天线直逼而下,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同样不容质疑、不容阻挡地压来,只是顷刻间便生出恐怖近在咫尺、吞噬万物的感觉。而那随之而来的血红色更是转瞬加深到黑红。
不待眼睛适应这诡异的颜色变换,鼻息间又传来浓重血腥气,愈来愈重,浓重到刺鼻作呕程度,裹挟着一股将死的气息,像谁在里面埋下了嗜血的种子。
一旦种子生根发芽长出苍天大树,便会打开通往怨魂的密道,藏在结界后的恶鬼会争相恐后钻出来,迫不及待展露最凶恶一面,不论神鬼将皆丧神志,以饮血食肉为快。
月和云都让了步。
青渠和涂山朔连忙施法掩住口鼻,提高戒备再次看向异常来处。
半空中,空无一物。
青渠的腰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宽刀,刀柄握在他手里,刀鞘纯黑,没有丝毫点缀,只在鞘口位置刻了两个字,夜色过暗看不分明,一扎宽,三尺长,与青渠本人的温和截然不同,带着十足的狂傲和霸气。
涂山朔仍是先前模样,只不过收拢了利爪,周身紧绷,摆出进攻前姿势。
二仙皆是屏息静候,不敢有丝毫大意。
青渠是因为知道这只鬼的厉害,涂山朔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的眼睛在此刻变得更红,心里转的都是一个名字,孔甲。
孔甲,做了鬼,更名赤甲,可是她怎么会认不出来?
生前为帝王,死后盘踞古夏国遗民之地,除了孔甲那位好鬼道好到国破家亡的暴虐君王,还有谁?改名了,改叫赤甲了?可是怎么不把祭祀的习惯改一改,那一排坐北朝南的人头,妖界都没几个这么残忍拿人的生魂来摆弄的。
涂山朔后悔,百余年间为何从未想过到这里找一找,找到这位古夏亡国的那位生前就“好鬼”的孔甲王,提前了结他,又何苦现在落到这样的境地。
恨他,却又隐隐知道自己需要他的助力。涂山朔咬咬牙,狠狠盯着天边,等待赤甲钻出自己的藏身之处。
而一旁的青渠则拔出了宽刀,刀锋和刀鞘在安静中划出铮铮的声音。他缓缓看了一眼,凭空冒出来一句,“你不能杀他。”
“杀他?我可是来点仙的。”
当然,点的成仙点,点不成仙,就杀。
雨台镇四周安静无声,镇上百姓似无一人听到这里的骚乱,门窗松松垮垮的关着,大门也只是毫无防备的半掩着。而浓重刺鼻的血气已经以势不可挡之态,如狂浪一般席卷而下。先是街上终于有人抬头看了看天空,看到异常却没有露出寻常人见到这样情景该有的恐惧,反而是脚步十分快地钻进了旁边的宅院里,关了大门,又关了窗。紧随其后,只见血气所到之处,无不是窗户关合,门扉紧扣。
恐怖顿时拢在了镇子上空。
遮天蔽日的血色污了皓白明月,脏了云朵,然后停了。随后在这一片死亡的恐怖中忽然亮起一道柔和白光,快速而层层叠叠地压向四面八方,竟是一寸寸驱散了煞气十足的污浊气。
涂山朔屏息以待,青渠紧了紧握刀柄的手,警惕地看着这违和的一幕。一道人影缓缓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双脚悬空漂浮在半空里,头发未束,平整的铺在脑后,上下素衣打扮,极为普通,普通到让人不敢相信这会是曾经那个祸乱天下的帝王。
没有谁见过赤甲的模样。或者说,没有谁见过孔甲成为鬼以后的模样。
涂山朔的胸口气血翻涌,她恨孔甲,倘若没有这个在位九年、杀人如麻以至于人间怨气暴涨的人间帝王,魔族怎会壮大的那般迅速,而青丘结界又怎会一破再破。用天意来形容孔甲的即位称王和魔族的九王聚首,再合适不过。
她一眼不眨的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如果没有孔甲,明明所有的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赤甲!”涂山朔腾空挥臂跃起,锋利爪尖直奔赤甲而去,一出手便是杀招。
青渠心道不好,紧随其后凌空跃起,刀柄横握手中一挥而出,灿白刀光却是挡在了涂山朔的狐爪前。
涂山朔不及收手,狐爪只得抓住刀身,登时刺耳的摩擦声尖锐地响起,摧枯拉朽的音调震得空气仿佛都颤上了三颤。
涂山朔甩头对上青渠双眼,阴怒道,“你拦我?”
利爪丝毫不停,立刻撤身以掌为刀再斩而下,爪尖破空而下划出五道灿白凛冽锋芒,青渠显然是没料到她转手能给自己这一下子,侧身将将躲开,亮若金乌的光芒擦他臂膀疾速而过,打在后方祭台上,木桩登时崩裂,炸出木屑飞扬,在青渠身后如雪般纷纷扬扬下落。
“别莽撞!”
青渠提醒涂山朔答应过他的话,却在转头对上对方眼睛时一震,他瞳孔猛缩,视线咬死在涂山朔通红双目上,后者已转身而去,挥舞白光,若流水结冰裹挟寒气奋力斩向赤甲。
光线顿时消失在青渠周围,连同青渠忽然苍白的脸也一并隐进了黑暗。他脚垫行云旋身落地,不待站稳便再次腾空而起,握刀的手心已然冒了冷汗。
涂山朔如此强硬的一击,赤甲却没有任何避开的动作,竟然一直保持着站立不动的姿势直挺挺受了下来,十根狐爪生生从他身上穿过,带出的血迹划出三五道弧线,青渠在下面借着微弱月光看到,都觉得会受重伤,但这一击过后,赤甲却诡异的如同未受半点伤害,双手端在身前的姿势未动丝毫,且在涂山朔转身再次攻击时,尚能从容撤肩侧身躲过。
青渠几乎下意识的觉得不妙,涂山朔也停在半空,他们的视线聚集在赤甲身上,同时生出一个疑问:怎么回事。
涂山朔不敢大意的提防着,也不敢再向刚才那样强攻,死死咬住赤甲动作,然而诡异的一幕还是出现了。
只见赤甲缓缓抬起来一直平放在身前的手臂,一双手十分缓慢地伸向涂山朔,同时身体也缓慢的移动起来,涂山朔下意识想躲开,可是更为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她动不了,或者说明明是自己极快的开始躲避,却在赤甲慢到极致的速度下,避无可避,几乎刹那间对方指尖就碰到了涂山朔的后颈皮肤,冰凉的指腹激的涂山朔一个哆嗦。
她想转身躲过,可是依旧躲不开。
所有的一切在一瞬间发生,逆转,清渠的奔袭已是十二分的快,但是他还是只能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灰暗天空下的两个影子即将因为那指尖的一点而连接起来。
赤甲的手就这样继续缓慢地下压,尖锐的指尖变成了锋利的利器,直接抓上了涂山朔最脆弱的脖子。
青渠立刻扬袖甩出一物,夜色下微微发亮的物件黑绳向赤甲狂奔而去,正是缚仙索。但他距赤甲仍三余丈有余,而赤甲指尖只需再下压一寸,就能轻松刺破涂山朔后颈,瞬息之间涂山朔受伤已成定局。
伤害一触即发,避无可避。
赤甲嘴角露出一道邪笑,指尖即将点下。
青渠一声怒斥,“你敢!”
然而指尖到底还是触上了后颈。
青渠咬牙极速向前,有心扛下赤甲攻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灿白半空中的两处黑影,一快一慢间极为诡异地连在了一起。他心里一冷,却在下一刻睁大了眼。
赤甲也像意识到什么,向下的指尖蓦然停下。
涂山朔消失了。
赤甲的机会转瞬即逝,缚魂索便已经奔到他的身旁。绳索遵循对恶魂的渴望,眨眼间将赤甲从头到脚绑个结实,一道黑魂从天而降摔到地上,青渠却没立刻返回收了那魂魄,反而继续向上,手中再次甩出缚魂索,去的方向还是刚才位置。
空空荡荡的半空里缓缓幻化出一个赤红中夹杂黑色污浊的人形,不是赤甲又是哪个。再看地上的魂魄,挣扎几下后直挺挺躺平再没有任何动作。
如此可见,万鬼之身可不只是吸了对方的精元变为己用那么简单。
赤甲僵硬地扭过头看向青渠,虽然眉目中尚残存几分清秀,但阴云笼罩五官,一时竟让人有些分不清他的面相是善中生恶,还是恶中存善,两种阴阳面容在他脸上交错融合,悖逆之下更觉心惊。
青渠也已经追到赤甲面前,挥刀而出的同时时刻注意避开他的视线,同时一边操控数道缚魂索袭向赤甲,一边搜寻涂山朔位置。
可是涂山朔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半点气息可查。
他放在涂山朔身上的“寻香”已经开始散发气味,是只他自己可以闻到的香气,本来循着若有似无的气息便可破了九尾狐的幻化术。但他当真是低估了涂山朔的警觉,谁能想到一只小狐狸片子居然知道这么多,居然催发寻香香气愈发浓烈,虽然对于普通人只是轻微察觉的地步,但是对施加者,也就是青渠本身,气味已经到了弥漫四周呛鼻子的地步。
青渠心中苦笑,又对这只狐狸无可奈何,便也不再纠结寻香这点,继续攻向赤甲。手中宽刀竖劈而下,刀锋破空铮鸣,生生将赤甲斩作两半,分倒向两侧,两道缚魂索同时追魂而上,登时各捆住一半。
然而瞬间又在断茬处凭空显现出一个新影,缓慢地呈现出赤甲模样。
好一个万鬼。
青渠不敢大意继续挥刀斩下,今夜势必要绑了赤甲回紫宫复命。
“原来赤甲,“兀地凭空传来一个带几分戏谑的声音,顿了顿又道,“你是这么回事儿。”
涂山朔随声音现行,正在赤甲身后位置,显出身形的同时又立刻变化出数道虚影,以一步一道层层叠叠向四周铺展开来,虚影眉目相同身形相同,却又各不相同,是或喜或怒或嗔或艳丽无双的一狐百态种种皆惑心之象,此刻双唇皆一刻不停地念着法令,团团将赤甲和青渠围在中央。
清渠目光沉沉扫过眼前这万千变化的媚态,心下吃惊,没想到小狐狸的法术已是到了此等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