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界里春花秋月飞似箭,夏蝉冬雪弹指间,眨眼功夫就到了姜暮启程的日子。
周嬷嬷替他雇了一个书童伴车夫,毕竟一走几个月,要是没人照顾着真不放心。
那书童正往马车上一箱一箱搬东西,有书籍也有衣物。
姜暮依旧穿着一件月白长衫,在这寒风瑟瑟里,气质如松。
月梨和周嬷嬷站在一旁时不时抹眼泪,虽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
书童将最后一箱东西搬上车,姜暮看看天说:“天色不早了,我要启程了。”
月梨声音酸涩不舍:“哥哥路上小心,我做了几件厚衣裳都放在那个柳条箱子里,你冷了记得拿出来穿。不要惦记我们,好好考试,早些回来…”
月梨有很多话交代不完,姜暮耐心等她一件一件说。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姜暮听着却一点都不厌烦。
最后还是周嬷嬷适时打岔,她拉住月梨,对姜暮说:“时候不早了,少爷该启程了,不然还没到客栈天就黑了,风餐露宿不安全。”
月梨万分不舍,姜暮避开她的眼角,一咬牙转身上了马车,“走吧,小言。”
小言应声,打马启程,车轮转响,在一片寂静里格外清晰。月梨站在巷子口目送着直到马车消失在晨雾里。
“分开跟?”寂月年问道。
我点点头。
寂月年看了一下说:“我去跟姜暮吧,这马车颠簸,舟车劳顿,你还是待在姜宅舒服些。”
我笑着说:“想得还挺周到,那你跟着他小心些。”
寂月年:“受月梨影响了?你也变得体贴了。”
…
“滚吧!”
“好嘞。”说完他一个千里追行,瞬间消失。
月梨在门口伫立好久,周嬷嬷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她半拉半扶地将她往屋里带,劝道:“回吧,月梨小姐,少爷已经走了,你再看也没有用了。”
月梨留恋不舍,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回头看。我心里叹道:这世间男女果然都逃不过情爱二字。
月梨被拉扯着进了姜宅,我也正欲踏脚进去,可这姜宅却开始扭曲消散。
怎么回事?
我飞身退到十步之外,一瞬间的功夫,整个姜宅就没有了,四周的房子街道也都消失了,连刚才姜暮他们走的那条路也不见了。我仿佛置身于一个空白的世界,分不清天上地下,也不知道东南西北。
我随便找了个方向走了几步,还是什么都没有,这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哒哒哒——”
白雾里传来一阵啼声,我定睛一看,一辆马车从远及近,驾车的正是刚刚离开的小言。
等到马车近了,我两步飞踩钻进马车。
寂月年见我吓一跳,他惊讶地问:“你怎么找来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抬抬下巴示意:“他让我来的。”
姜暮低头捧着一件衣裳,怅然若失。
“你们走后,姜宅就消失了,然后马车就来接我了。”
寂月年看着他说:“姜暮离开的这一段,没有姜宅的记忆,所以姜宅也消失了。”
“多半是这样。”
寂月年笑:“正好,我还不想跟你分开呢,现在倒是称了我的心了。”
…
我看着姜暮手上的衣服说:“他生前月梨总是爱给他做白衣裳,成了妖倒是将人间的东西推得干干净净。”
寂月年一副看透的样子,回道:“成了妖自己也觉得丢脸嘛,想断了与尘世的联系。不都这样嘛,像我们成了仙还得重新取个名字呢。”
寂月年这话有些搞笑,我问:“重新?你当鸟的时候还有名字呢?”
他脱口而出:“怎么没有?我们鸟怎么了,鸟群之间也是有名字的,不然互相怎么叫,都乱了。”
我继续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嘛?说来听听啊。”
寂月年发觉失言,闭紧嘴巴死活不开口,无论我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为所动。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公平起见,你说你前世的名字,我也说我前世的名字,这样你不吃亏。我保证,就我知道,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行吗?”
寂月年依旧不同意。
“说嘛,说说嘛。”
他摇头。
“说嘛,我想知道。”
他还是摇头。
“要是不好听,我也不会笑你的。”
他疯狂摇头。
算了,没办法,这人立场太坚定了,本人实在攻略不下。
我不再缠着他,不知姜暮这一路要走多久,在这马车的颠簸中,我竟然有些昏昏欲睡,反正寂月年在,我放心大胆地靠着车壁准备好好睡一觉。
寂月年看我不再理他,他似乎有些急了,以为我生气了。
“那个,隐隐你怎么了?你不开心了?”
没有,我就是有点困。我在心里回道。
“我真的不是有意想瞒着你的!”
随便啦,我想睡觉。
“真的,我,我,哎呀,你别不理我。”
我真的要睡觉了。
他连叹三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好吧好吧,我跟你说吧,我以前叫小红。”
跟你说老子要睡觉!
哎,等等,他刚刚说什么?
小红!
我没听错吧?!
我倏地睁开眼,他脸有些羞红,不自在地偷偷看我。
我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小红?”
寂月年顿时尴尬得要命,他撩起衣袖遮住脸:“哎呀,你别喊了。”
我心里一阵爆笑,他的前世竟然叫这么土的名字!
“这谁给你取的啊?真是闻所未闻,这天宫除了你哪个神仙前世有这么别具一格的名字?”我乐不可支。
“有啊!玉苍上仙前世还叫铁牛呢!还没我的好听!那我前世是红色的,不叫小红叫什么?”寂月年气汹汹地反驳,拼命想给自己正正名。
“你们鸟儿取名真是简单直接,是我孤陋寡闻了。”
“我以前的名字你知道了,那你以前叫什么啊?”寂月年问道。
说起我前世的名字,我还真不记得了,姜隐是我成仙后师父取的。那时我想,人间之事反正都是前尘往事,不记得就算了,并不重要。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记得了。”
寂月年张大嘴巴,指着我说:“那你不是诈我吗?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一脸淡定地说:“我也没想诈你,我要是记得,我肯定就跟你说了。要不这样,你穿红衣服叫小红,我穿白衣服,你就当我前世叫小白吧,如何?”
寂月年哼了一声:“那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反正都是前世,你叫小红又怎么了,现在我还不是喊你寂月年。”
他试探着说:“你不许跟其他人说听到没有,这连东川灵都不知道的。”
沧澜殿殿主何时这样低声下气过,此时此刻我知道了他以前的名字就仿佛捉住了他的一个把柄一样,这感觉,贼爽!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啊,我绝对不说。”
他将信将疑,很不放心。我发誓:“这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会跟人说的。当然了,要是以后我有什么事还请殿主多多照拂啊。”
寂月年说:“没良心,以后你有事就算不说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知道,这不是让你不多想吗?”
马车在路上走得有些慢,冬天天冷路滑,极为不好走。我伸头出去,一阵寒风袭来冻得我直哆嗦,越往北,越冷。
我觉得不可思议,当神仙以后我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被动体会过凡间的酸甜苦辣,风霜雪雨,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主动封闭仙力才能有这些体会。
“少爷,前面有家客栈,我们是在此地歇息还是赶路到了京城再歇息?”
这就要到了!虽然还是有些震惊但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姜暮撩开车帘看了看,说:“就在这儿休息吧,天色已晚,赶路不方便。”
客栈挺大的,还没进门就听到好多人争论,客套的声音,挺热闹。
我们跟着姜暮进去,几乎满座了,姜暮找了好久才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两个空位。我不想与别人同坐,寂月年更不想别人碰到他一角衣袖,因而我们就只好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小言气喘吁吁地找来,姜暮示意他坐下,小言推辞再三。
“你坐吧,赶了一天马车辛苦你了,出门在外,就别讲究什么主仆之分了,吃饱了睡好了,明天还得赶路进城呢。”
小言这才坐下。
同桌一个年轻小生听了,问道:“你们也是来参加春闱的吧?”
姜暮回道:“正是。”
年轻人好心劝:“我也是参加今年春闱的,不光是我,住这里的十有八九都是。现在别进城了,城里的客栈早就住满了,就算没住满的,那价格也不是你我普通人能承受的,就住这儿挺好的,离城里也就一两个时辰。”
姜暮听罢拱拱手,“多谢兄台告知,在下青州姜暮,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年轻人笑道:“沈枫,谷川人。”
“幸会幸会!”
姜暮往杯子里倒满茶水,双手端起,“他乡相遇即是缘分,姜暮以茶代酒,敬沈兄一杯,预祝沈兄蟾宫折桂。”
沈枫直呼不敢不敢,“我这水平我知道,虽不愚钝,却也不是天资聪颖之人,这春闱对我来说,没戏。”
这人倒是个直肠子。
姜暮说:“沈兄话不能这样说,未知的事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那倒是。”
姜暮看着外头那些讨论得兴高采烈的人问道:“敢问沈兄,那些考生是在说什么?我们今天才到,对这些情况都不了解。”
沈枫环顾一周,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