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届仙会,八方众神都会在这一天赶来向天帝帝辰禀明各自驻地情况,同时也会有仙友的司管地界妖魔肆虐,自己无能为力,趁机向天帝和仙友求助。
这日的仙界大会一如既往的热闹,在天帝未到时,早有三五成群的神仙在穹华殿外面各自交流寒暄。我与他们不熟,况且我还没有封地,不是驻守仙门,平日里便是自顾下凡捉妖,没事要么去西海龙王那里喝喝茶,要么去瀚海阁看看书,也懒得上去打招呼了,我寻了个角落的位子喝酒吃果子去了。
数十个白玉案几整齐排列,上面依次摆放着鲜果佳酿,早来的神仙便可以在此歇息。以前仙界大会都是听师父讲的,今天还是我第一次参加仙界大会。
我支着头百无聊赖地转着仙服上的珠花,不一会儿就听得有人欢喜地低呼,抬头一看,原来是寂月年。
他是最不喜规矩的人,仗着自己沧澜殿殿主身份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沧澜殿便是连接天帝和人间帝王的重要通道,人间帝王的祈祷,所有事情,无论大小,皆是由他禀告天帝,所以天帝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他难得穿一次仙服,一身雪白,长身玉立,看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
他后面跟着那位天然呆的小仙便是瀚海阁阁主东川灵,他主要掌管天宫书院,千万年间所有三界大事纪都能在瀚海阁找到,看了几百几千年的书卷,每一任阁主都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古板迂腐。
大抵是神仙做久了也无聊,不知道谁弄了个仙门排行,在综合了外貌,武力,背景以后,寂月年竟然也排到第二,第一自然是天帝,不过天帝神威浩荡,众人不敢肖想,是以寂月年倒成了最受欢迎的,所到之处,皆会引来一众仙友侧目。
寂月年摇着一把白玉菩提扇,笑嘻嘻地坐到我身边。
“离我远点。”我端着酒杯很嫌弃地对他说,真是没想到,这些个神仙居然喜欢他这样不着调的样子,之前我不过就替师父多问了两句话,多要了些法器,被一众仙女仙娥知道后,我就快被她们孤立了,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
“听说上神逝去以后,你变了性子,现在看来,倒是他们以讹传讹了。”寂月年拿过我桌上的酒壶酒杯,给自己也满上,抿了一口,懒洋洋地开口:“总是去叨扰老龙王不好,来我这儿,我天天陪你喝酒赏花,修仙练道如何?”
我白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看到我左前方的清月仙子了吗?从你在这儿坐下,她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对你倒是情真意切,你不妨问问她,想必她会很愿意和你日日磋磨。”
寂月年顺势看向清月仙子,隔空端着酒杯对她扬了扬,清月仙子受宠若惊,一抹红晕染上双颊。
我实在是受不了寂月年那副自恋自大的样子,便转到东川灵旁边,“你成日和这样的神仙待在一起可真够难为你了。”
东川灵一动不动,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我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挥了挥,好吧,他又在识海里阅览古籍。
寂月年见此,唤回东川灵。
“看什么呢,索性现在无事,给我们讲讲天宫密史吧。”
东川灵开口道:“看的都是些寻常纪事,密史好像没有,而且有,没有天帝允准,我也不能随便说出来的,这点希望你们能理解。”
我笑了笑,东川灵成仙时不过虚长我几岁,说起来也配得上风华正茂,但在瀚海阁几任阁主的耳濡目染下,现在说话也是一板一眼,跟个老头子似的。
我便回道:“不要什么密史,只要什么好玩的好笑的或是上古卷轴的,你随意讲两个来听听,打发打发时间便好。”
东川灵闭上眼睛想了一阵,而后正经开口:“普文真君下凡从乞丐到皇帝;惠阳散仙成仙之路千难万险;锦绣仙子为爱舍弃仙骨成凡人。你们要听哪个?”
我还未答,寂月年将扇子一合,轻轻在桌上点了点:“听听锦绣仙子,我飞升前锦绣仙子便已入凡尘,偶有耳闻,但不详尽。东川灵,你快讲讲。”
我嗤了一声,“锦绣仙子那是为爱成痴,她的事,只有真心爱过的人才会懂得其中苦楚,你平日里拈花惹草,你懂什么是爱吗?听了不过是当个笑谈罢了。”
寂月年眯着眼睛看我,“我倒是不懂得什么是爱,你教教我,说不定到时候我也为你剔除仙骨,转世为人。”
“殿主说笑了,我何德何能。”
东川灵见我们又要起争执,按了按我和寂月年,道:“那我便说个普文真君的凡间奋斗史吧。”
东川灵讲故事的能力差得要命,无论讲到何事,他的情感都毫无波澜,这要是去凡间当个说书先生,我怕他会被别人轰下台。
罢了罢了,我拿起一个仙桃吃,将自己和他二人隔绝开来。索性就是个仙界例会,随便听听,完事我就走。
正待想着,就见四周都安静下来,抬眼看去,穹华殿正中央的七彩琉璃宝座上已经施施然坐下一个人,锦衣华冠,神态威严,正是天帝帝辰。
群仙赶紧进殿列位恭迎,瞬间就没了之前的散乱。列位是按方位来排,分东南西北四方,界兰山偏南方,我站在南方仙列里,寂月年在北方的仙列里。
众仙对着天帝颔首施礼,待一系列繁琐的礼节过后,西方守将宗图就迫不及待站出来。他生得魁梧健壮,声如洪钟:“陛下,臣有愧,自臣辖管紫丘国来,一直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并无妖邪滋生,谁知不久前,北边一个道行颇深的梦妖突然出现在紫丘境内。此妖手段凶险被他挑中的人,沉睡七天之内便只剩骸骨,臣与他鏖战数十回合,还是未能将他降服,此番前来,还望陛下指点神兵强将,与臣一同去收服梦妖,避免他再为祸人间。”
“他倒是会撇清关系,就是不知北方守将依不依。”我心里暗思。
果然,宗图话音一落,北方守将陌邪就出来反驳:“宗将军不要含沙射影,北方从未出现过什么梦妖,紫丘国出现的梦妖与我北方何干,我看怕是你疏忽懈怠,守地妖邪滋生,怕被陛下责罚所以找人背锅吧!”
宗图不依不饶:“紫丘国人杰地灵,乃是一方净土,仙门出自紫丘国的有数十人,个个都是天宫中流砥柱,若是紫丘国乌烟瘴气,妖邪滋生,之前就有了,怎么会现在才出来这么一个梦妖!”
宗图的话倒不假,天界之中出自紫丘国的不在少数,我也是七百年前从紫丘国飞升的。
陌邪也不甘示弱:“将军此言差矣,紫丘国既是一方净土,能滋养仙灵,自然会滋生妖邪,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所谓万物相生物及必反,宗将军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西北两神将向来有些不和,是以争吵不下,帝辰被吵得头痛,回道:“天统万物,泽被四海,无论哪一个仙门出现妖邪,群仙都应尽力诛之。两位将军不必因此伤了和气。”说完又问道:“紫丘国出现的梦妖,各仙家可曾遇过,可有见解?”
帝辰话落,下面百十个神仙都沉寂下来,沉默良久,混济上仙拢拢衣袖站出来说道:“小仙倒是在九百年前遇到过一个精怪,那时小仙刚飞升不久,据说被此精怪缠上的人会长久沉入梦魇,时而痛哭流涕,时而欢喜异常,最多七天之后,活人变会成为一具包着人皮的骷髅。不过,额,当时小仙亲眼见到此精怪被上神轩辕氏收伏,想来应该不会是此精怪,可宗图神将所说梦妖与九百年前小仙所见又太过相似,也许是一同幻化而成。”
上神轩辕氏?
此话一出,穹华殿顿时再无人敢说话。轩辕族是唯一一个不在三界的仙门,其使命乃世代守护帝灵剑,此剑由上古帝尊万年道行所化,可诛邪仙斩妖魔。大约七百年前,轩辕明贤心生逆反之心,与邪帝勾结欲诛杀帝辰取而代之,反被帝辰识破,将轩辕明贤和轩辕明珈兄妹诛杀,而后帝灵剑也不知所踪,也许是随同轩辕氏一同泯入归墟,毕竟帝灵剑无法单独存在,它必须依附在宿主轩辕明贤身上。
说起来正是在我飞升之前,所以具体情形也只是听别人所说,但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大事在古籍中留下的仅只言片语,大约是帝辰觉得轩辕氏的背叛动摇了仙界千万年的根基,罪无可恕,因此在天界,轩辕族是禁忌。
众人为混济上仙捏了把汗。
“想来,或许两妖是有联系,曾经轩辕氏才能降服的妖怪确实是妖力通天。既如此,有谁愿意随同宗图神将前去捉拿梦妖。”帝辰的声音从遥远的上空传来。
众仙面面相觑,一来这本不是自己的事,二来若真是上神才能降服的妖怪让他们去,不是给人家送菜吗?
这天界,上仙倒不少,上神却是没几个。太阴山的元浮上神近百年来都在闭关不问世事,浦弥山的赤鹿上神也下凡历劫去了,轩辕上神已被诛杀,我师父典巽上神也已仙去,还剩一个上神便是天帝帝辰,捉个妖,总不能让天帝亲自动手吧。
场面一度很尴尬。
师父将修为渡给我,便是希望我能像他那样心系苍生,这妖,便由我去捉吧,顺便看看我的仙力是否有所提升,说到底,紫丘国也是我的母国,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于是我站出来,对帝辰说:“陛下,小仙愿意前往。先师典巽上神曾将毕生修为尽数渡于我,斗那梦妖,我有把握。况且先师在时,总以普度众生,捉妖擒魔为己任,小仙身为上神弟子,继承灵力的同时也应继承上神品性,这也是先师的夙愿。”
“姜隐上仙果然有大仙风范,着实令人佩服。陛下,小仙愿意同姜隐一同前去,互相有个照应。”寂月年随即开口。
这话说得,好像我和他很熟一样,还互相有个照应。
果然,有些回过味儿来的仙友眼神开始往我们身上探寻。
寂月年这狗东西!我愤恨地朝他看去,他坦荡地对上我的眼神,笑得异常灿烂。
帝辰思忖片刻点点头:“也好,那姜隐上仙和寂殿主,你二人即刻便随宗图神将前去紫丘国吧,看看这梦妖是否与此前轩辕氏所捉精怪有联系。”
“是!”
“是!”
出了穹华殿,我抽出腰间软剑,打算御剑飞行。
宗图见了,大声说道:“上仙别那么折腾了,我们一起走吧,我还可以将那梦妖与你们说道说道。”说着宗图随手招来一片祥云。
我想想,是这个理,便站上去,顺便捏了个口诀,将仙服换成日常常穿的月白长衫。
“嗯,嗯,隐隐还是穿成这样显得平易近人些。”寂月年玩味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看不惯他那一副吊儿郎当的玩笑样,鄙视道:“当然比不过殿主相貌堂堂,丰神俊朗,这一身红衣让别人穿,指不定有多骚包呢。”
寂月年摇着扇子毫不在意地笑了,“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爱听。”
…
“宗将军,你将那梦妖的事一一说来,让我们有个准备。”我说。
宗图换上驻守的玄色常服,颇有一番大将军的威武气度,真是天生的将领。
宗图点点头,皱着眉头有些沉痛地说道:“大约是半年多前,紫丘国木兰镇有一年轻女子突然昏睡不醒,据其家人讲述,每日极速消瘦,形容枯槁,无论采用何种方法都不能将其唤醒,药石无用,最后眼睁睁看着女子成一具人皮骸骨。后来一位修道人途径此地,觉得事有蹊跷,便以符纸祭天唤我前来,而在我来之前又有两人遭此祸害。”
寂月年收起往日的戏谑,正经开口:“后面二人是哪里人氏,年岁几何?”
“这三人都是木兰镇人,且都是未满十八岁的年轻女子。我曾命一手下前去查探过,但他一去便无踪迹,后来我亲自去木兰镇,翻阅仵作案卷,除了上述相同之处,别无其他。”
我道:“生辰八字也无不同?”
宗图摇摇头:“不同,一位是戊午年七月初三寅时,一位是己未年三月十七辰时,一位是丁巳年十二月十九申时。”
寂月年听了皱着眉喃喃自语,我见状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他看着我便笑了,“没什么。毫无联系。”
我思忖片刻:“确实毫无关联。那后来呢”
“自我去后,木兰镇便没再发生命案,查询良久,也不曾有所发现,我以为梦妖在紫丘国消失匿迹了,可半个月前,梦妖突然找上门来,与我大战数十回合,他招数古怪邪门,与我曾遇到的妖魔都有所不同,我险些被他擒了去,后来侥幸骗过他,赶上仙界大会,赶紧禀告天帝,说起来,这次全要仰仗两位上仙了。”说完,宗图对我和寂月年俯身作揖,又拜了两拜。
“宗将军不必多礼,都是仙门,你心忧天下,我们却是自愧不如。”我回礼道。
“既然将军说梦妖最开始在紫丘国木兰镇作孽,不知在穹华殿为何说梦妖是从北方传来,白白惹了非议。”寂月年探究地看着宗图。
宗图不在意寂月年的质疑,坦荡地回道:“几百年紫丘国何时出现过妖邪,北方乃是冥帝鬼府所在,其手下鬼兵邪魔众多,哪一个不是有祸乱众生的本领。”
寂月年回道:“可是冥帝和天帝早就订下协议,冥帝不得私自放出妖魔为祸人间,天帝也不得干涉冥界,这些年,三界一直太平,陌邪将军既然敢说梦妖不是从北方传出,那他必然是问过冥帝,有十足把握的。”
“这个,说不定他们串通一气呢!”宗图听着有些口不择言
“将军,话不可乱说,你忘记轩辕氏了吗?天帝最痛恨神魔勾结。”寂月年瞥了宗图一眼,轻飘飘地说道。
眼见宗图憋得一张脸又黑又红,我插嘴道:“现在说一切为时尚早,都只是猜测罢了,等捉到梦妖一切都水落石出,大家别因一个妖邪伤了仙友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