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鸿的名号在迦蓝山如此响亮,除了实力惊人外,她出众的外貌也是一大谈资。她向来喜欢花枝招展,一身红衣绣金,广袖叠凤,气焰嚣张,如果不是沈臻亲口嘱咐,平日里绝对不会穿迦蓝统一的天青白衣。
当年她女扮男装下山除魔打架时,也有那么几次打着打着就被姑娘以身相许的。从未有人人嫌丑的时候。
胡子哥的嫌弃让陆惊鸿备感疑惑,难不成鬼的审美和做人时候是反过来的?
三途河流水潺潺,河风轻柔魅惑,仿佛轻佻的美人在刻意引诱。
陆惊鸿抬步向前,准备选块平一点儿的石头坐着洗把脸。
三途河水清如明镜台,陆惊鸿一瞥那水中倒影,差点没载翻过去。
这……这个蓬头垢面,满脸成块成块的烧伤痕迹,一身书生青衫的男人……是谁啊!
怪不得那臭豆腐姑娘叫她“公子”了。等等……陆惊鸿往下一摸,空空如也。她呼了一口气,竟是个女扮男装被烧死的魂魄么。
魂魄竟然也能附身在魂魄之上,陆惊鸿哑然,她原本的魂魄呢,又在哪里?难不成,自己还没死透么?
不太可能吧,那一场正邪斗乱,谢冬行的二十八式清明剑,把自己的魂魄都斩碎了。
陆惊鸿盯着河水中那素不相识的烂脸,终是叹了一口气,扒拉了两捧水洗了脸。素手抚在坎坷不平的脸上时,她心中竟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悲哀。那悲哀包含了太多委屈与怨憎,像是有很多的话没有说出口,就已经被深埋在生死两隔的深渊里。
陆惊鸿懵了。
这不是她的情绪。她素来嚣张跋扈,说话做事不要半分脸面,自小被人明里暗里骂到大的,早已经习惯了。长大以后,除了闫钧之战,眼睁睁看着柳青瑶死在面前那次,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悲哀这种情绪了。
“君自是男儿,当行男儿事。我秦若水,今日祝公子你,金榜题名入朝堂,衣锦还乡出蜀中。咱们,就此别过罢。”
脑海中回荡起陌生的声音,低沉内敛,分不清是男是女。陆惊鸿闭上眼,忽见一静室内,一青衣书生正将山水折扇收入手中,云淡风轻地施了个拜别礼。
这是这具魂魄的回忆。
那张脸斯文俊秀,实在与刚刚三途河中的倒影的烂脸千差万别。
“秦兄,你我兄弟一场,你……你又何必如此……这楼丞相家的小姐,本来就是属意于你的,我……我真的不该娶她呀……”
陆惊鸿听得她附身的这秦若水微微笑着回了一句:“可……你不是属意她么。”那微笑过后,眼前场景一变,十里长街红妆抬遍,周围的百姓们载歌载舞,纷纷议论这状元郎是何等有情有义,舍命救了丞相家的小姐,如今以寒门之身入赘丞相府,自当是前程似锦。那口口声声说着不娶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笑得谦虚有礼,满面春风。
“咕咚”一声,仿佛河旁树上大果落水一般。但听到声音刚睁眼停止回忆的陆惊鸿看得很清楚,那不是什么大果,那是三途河上半空中掉下来的一个人,直直地落进三途河里。那人身着天青白衣,身上一层极淡的浮光。
那是迦蓝道修的衣裳,那层浮光,是生人魂魄独有的。
陆惊鸿当即跳入河中,河水沁凉入骨,浸了不知多少年的阴气,冻得陆惊鸿一个激灵。但她不敢耽搁,还是用顾观迟当年教给她的三脚猫狗爬式游泳,一下一下地将那道修拖回岸边。
那胡子大哥在花下听得动静,探头出来,见陆惊鸿吃力地拖着个人,恨不得给她踹回河里去。“小兄弟,你可真大胆哈,这九王支命的人,你也敢捡?害!谅你也不知道。总之赶紧丢下这人走吧,等下阴兵阴将来了,你我还投个鬼的胎!”
陆惊鸿正心里嘀咕附身的这具魂魄竟孱弱至此,听到九王支命这熟悉的名字,反倒心定了。
她抬头,果见半空中,那方才手持花折扇的少年已与那闻风而来的九王支命缠斗,竟一副不相上下的样子。要知道,这花折扇也未曾掩饰自身那一层淡淡的浮光,生人的魂魄,竟能在九曲黄泉放肆至此。可见在阳间,这是个何等强势的人物。
“大哥,这迦蓝道修我是一定要救的,更何况他是生人魂魄,本不该命丧黄泉,守满七天,这魂魄自然就归阳了。”陆惊鸿迅速折了几片叶子念决作符,也没看那急成猴的胡子大哥,“若是拖累大哥,大哥就此去吧。大哥此恩,来世必报。”她陆惊鸿好歹是世人口中该死的魔修后代,这些个不需法力便可以少胜多的邪术妖符,她再熟悉不过。
胡子哥被她这迷一般的自信气得如鲠在喉,想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书生,哪里来的能力从黄泉十殿堂的九王支命手中救人?正打算一个手刀将这书生打晕扛走,却又见陆惊鸿手中树叶符光大作,那晕倒的迦蓝道修被符光护得严严实实。
陆惊鸿刚准备将这迦蓝生魂拖到个安全的地方去,却闻兵器拖地的清灵声。原是这道修手中还死死地抓着一把仙剑。
还真是人剑情深,这让她想起了当初自己刚刚得到神剑霜降的时候,也是这般剑不离手。陆惊鸿莞尔,胡子哥眼中的丑脸上泛起瘆人的微笑,吓得胡子哥打了个寒噤。
陆惊鸿弯腰想将他手中仙剑拿起来背着,也省得兵器损坏。
只是她一伸手,那剑仿佛有灵一般,竟自己挣脱了束缚,跳到了陆惊鸿手中。
手中熟悉的触感让陆惊鸿不禁疑惑,仔细打量这把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佩剑,她灵光一现,随手画了个血符一点,那剑果然破了障眼法,露出了神剑独有的玄青底色。
是陆惊鸿的佩剑霜降!
怎么会……?
陆惊鸿手握霜降,灵剑微微战栗,似是为终于找到主人高兴。
陆惊鸿紧锁双眉,将那迦蓝道修脸上一团的乱发一把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