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之内一直盛传着一段流言。
就说那迦蓝山青槐尊沈臻门下的第二个徒弟,本是个天资绝顶的,奈何出身不好,是个魔修的后代,娼妓的女儿。后来啊,这出身不好的徒弟也算努力,闫钧之战时,凭借一人之力开启邪灵大阵,救了六百活死人。
可惜,魔修的后代终究是魔修的后代。那徒弟最后,还是入了魔,被同门师兄就地正法了。
陆惊鸿就是那个丢了师父八辈子脸面的某陆姓妖道。
迦蓝妖道陆惊鸿,原也是正统的仙门弟子,师从迦蓝第一道尊青槐尊,年少轻狂时也曾是仙门风头无两的新起之秀。落得这个下场,也颇令人唏嘘。
三个月前,陆惊鸿死了,死于一场正邪大战中。
她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个儿已经身死道消了。
废话,任谁一睁眼发现自己被担架抬着,谁都会以为自己被救下来了好吗。哪里会想到黄泉的鬼魂这么敬业,抬也要抬着自己去喝孟婆汤。
黄泉鬼魂也是尽职尽责,一边吃饼一边也要抬着她的担架,一见她醒来,马上就把她从担架上丢下去,又拖上旁边另外一个昏迷的魂魄继续抬。
陆惊鸿被摔得七荤八素,刚扶着腰站起来,身后就又被狠狠地踹上一脚。
“别愣着,赶紧地跟着队伍往前走,大爷我急着投胎呢!”后面这人生得壮硕,胡子拉碴的,满脸写着不耐烦,往人堆里一站就让人觉得不好惹。
陆惊鸿一惊,往前一看。好家伙,这长长的队伍从最前方一个破落道堂门口延伸出来,队伍里有穿金戴银大腹便便的,也有佝偻着身体拄着拐杖的,有笑面盈盈与人搭话闲聊的,也有一言不合就在队伍里拳打脚踢的。
陆惊鸿暗暗捏了个风决,手指转了又转,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这是一点儿法力也没有了。
于是往前压了几步拍了拍前边姑娘的肩膀,拿出当年哄迦蓝教书先生的架势,笑得那是一个春风拂面:“小姐,敢问这是何地?为何这么多人聚集排队于此?”
那姑娘转过头,对着她盈盈一拜,是个大家闺秀的做派,只不过这姑娘手中捏着的一串臭豆腐着实让人出戏。
“公子不知道么?这是九幽黄泉,三途河孟婆堂前。”
得,后面这大爷还真是急着投胎的。
等等,公子?她死之前穿的明明是迦蓝统一的天青白衣,一身披麻戴孝般的道姑打扮,这小姐莫不是有眼疾?
“放开老子!敢动老子一根毫毛,等老子大哥来了,要你们好看!放开,老子才不去投胎!”
陆惊鸿还没思量清楚,就被一阵喧闹打断。
只见天上一朵邪气横生的乌云由远及近,那乌云之上,一白衣与一黑衣分列左右,手中各执一把长荆。长荆上黑气缭绕,交叉立在一个张牙舞爪的蓝衣魂魄背后。那蓝衣魂魄虽然口出狂言,却被两把长荆死死制住,只得在那小朵乌云中跟只仰天王八般四脚乱蹬。
那乌云慢悠悠地从头顶飞过,队伍中的人仿佛早已习惯一般,并没有多大反应,吃饼的依旧吃饼,嗑瓜子的依旧嗑瓜子。
怪不得这鬼门关内的魂魄竟都这样乐意投胎,原来不乐意投胎的都被抓到别的地方去了。
西门六月嚎了很久,黑白无常的祖宗十八代估计都被问候遍了,只是这两个仿佛只有颜色的纸人一句话都不回。
不回话又怎样,反正他心里不舒服,吸溜完鼻涕还得嚎。
那把飞旋的花折扇就是那时袭来的,西门六月可没觉得那是把折扇,就算他当年在青崖魔门锻造过这么多把武器,也没见过哪支鬼飞镖强得过这把直取命门的花折扇。
只见那黑白无常长荆一收,瞬时间闪得极远。
西门六月心里又问候了一遍这俩鬼差的母亲,当机立断就滚下了那朵乌云。
那花折扇打了个漂亮的旋儿,鬼气森森的乌云顷刻间被打散成烟。
“吵死了。”是清冽的少年声色,声音不大,余音却在每个人耳边震荡。
花折扇旋了又旋,忽而分身出两把,一左一右直向黑白无常扫去。
“有人劫魂啦!”不知谁大喊一声,孟婆堂前的魂魄突然都慌乱起来,人人都往来时的方向奔去,仿佛竹棍捅穿了蚂蚁窝,长长的队伍很快就溃散了。
陆惊鸿见花折扇仅凭分身便缠住了那白衣黑衣,暗叹这少年法力高深,绝不在黑白无常之下。只是,这黑白无常不是世魂之主么,竟然这样轻易就被缠住了?
西门六月见那少年衣带飘飞,飒飒然立于半空,忙手舞足蹈,又嗲又兴奋:“哥!哥我在这儿,快来这儿救我啊哥!”
末了他才发现自己从半空摔下,仿佛摔在了谁的怀里,刚要抬头道个谢,却被眼前的人丑得震住了。
陆惊鸿见这天上掉下来的傻弟弟上一秒手舞足蹈,下一秒仿佛被雷击中天灵盖,料定这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于是将他放下的动作也比往日轻。
“快走啊!遇到这劫魂的破倒霉事儿还不跑,等鬼王来了,自个儿魂魄被别人打架波及残了,可没人能让你投胎了。”胡子大哥一把将陆惊鸿手中的西门六月扔下地,拎着陆惊鸿后颈衣裳就是一顿跑。
陆惊鸿只好跟着胡子哥一溜小跑,徒留身后西门六月“啊哟”“啊哟”的叫苦声。
一直跑到三途河旁,彼岸花开得最盛的地方,胡子哥才终于停下来。俩人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
陆惊鸿喘完气抬头,环顾周围硕大妖娆的殷红花朵,这才发现,黄泉的景色竟然如此秀丽。
“多谢大哥了!”陆惊鸿没想到这看似一个屠户恶人般的大叔,竟然会好心带着素不相识的自己逃跑,于是躬身抱拳,行了道门之礼。
“咦惹。你这张脸可别对着我了。我不过是看你这容貌丑得如此……,若不能投胎重新做人,怪可怜的。”胡子哥像是看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即刻便转头,折了一支碧绿大叶子,寻了一处阴凉地休息去了。
陆惊鸿听了这话,一脸的迷惑。
什么玩意儿?她这张脸,当年在迦蓝山,要是自称第二,也少有人有脸称第一啊。怎么刚死没多久,人人见她都跟见了大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