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笑抱着伤了腿的小乳猪去药舍的时候,还是避着弟子们去的。
刀剑无眼,来药舍的多是剑修弟子,陆笑特特挑了剑修们跟着老师父们外出下野猎杀魔物的日子,将那小猪仔笼在软软的布包里,一路低着头迅速地绕去药舍。
她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若是想保住些什么东西,大抵也是保不住的。这猪仔的外伤颇为严重,陆笑给它上了几味野药,猪仔安静了许多,也不会哼唧着闹腾了,可到底是站不起来。
万物有灵,特别是道修灵山上的动物,怎么着也是沾了几分宝地福泽的。陆笑自己知晓身为弱者的无奈,如今见了这只比她弱了不知多少倍的猪仔,更是心生不忍。
看着药舍的药师给猪仔接骨的时候,猪仔哼唧着挣扎的样子,陆笑忍不住咬着牙别过头去,抓着布包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药舍中盛药草的药框,收拢药丸的药屉,皆是由山中百年古檀木制成,满屋子飘着沉沉檀香,无端安人心神,这本是陆笑最爱闻的。
“扑哧,你要不要这么感同身受啊。”陆笑这样子,倒是将药师惹笑了。陆笑睁开用力闭着的双眼,慢慢抬头看那笑得开怀的医师,后知后觉地感到几分羞涩。
陆笑从前养成了不敢正眼看人的习惯,这一抬头,眼前的药师却是惊艳到她了。
纵使她年纪小,却也分得清美丑的,山中五瓣芳杜若,塘上六月君子莲,那都是美的,夏夜纷扰不休的蚊虫不美,张牙舞爪的恶犬不美,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可那个药师站在檀香木的药架前,仔细地给灵猪接着骨,门外的阳光趁他不备,将他精致的侧脸全部打亮,长眉下的墨色睫毛根根分明。他嘴角噙着的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无端让人心情渐渐攀升起来,而那骨节修长的手指,仿佛白的发光。
那一瞬间,陆笑觉得,这一辈子,若是能做个药师也不错。眼前这个身着简单青衣的青年,只是配了几味药,便能给人如此美好的感觉。
只是这药师一开口说话,这幅美丽的画面就被无情地打破了:“哎,姑娘,你要是再这样看着我,我可要亲你了喔。”
陆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她低下头,复又抬起,额前的细刘海儿也跟着一晃一晃的,仿佛想解释些什么,可你你我我了半天,硬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留一张脸像熟透的桃子绯红。
“这么害羞啊。这可不行。我教你啊,日后,若再有人敢这样对你说这种不正经的话,你就这样说——”药师一边给那猪仔的伤口拔血丝,一边挤出张嚣张又倨傲神色的脸,惟妙惟肖地学着给她看:“你敢亲,我就敢把你那张破嘴摁地上摩擦。”
陆笑抿嘴笑了。
将猪仔交还给陆笑的时候,青年药师将药包层叠起来,一双桃花眼倒是颇为真诚:“小姑娘,我也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替灵宠看伤的那样多弟子里,就你一个看着像不是给灵宠接骨,而是自己在接骨一般。在下看着不忍,出言宽慰罢了。”那药包上的草绳结却扎得极为笨拙,药师捣腾两下,草绳便成了死结,然而药师浑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样子,幽幽将那药包推给她:“姑娘莫放在心上才好。”
这话说的,调戏小姑娘家家,他倒还有理了。
陆笑却信以为真,哪怕耳朵尖儿红得滴血,依旧抱着小猪鞠了一躬:“不妨事……不妨事的。”
太阳升得高了,远处的喧闹声一阵一阵,也渐渐近了,微微侧头凝神细听,还可以听见剑修弟子走路时用剑挥断花叶的玩闹声。陆笑小心翼翼地将猪仔放回布包里,轻声地道了谢,走到药舍门口时,她被那青年叫住了。
“等等,你识字的么?”
陆笑回头看着他,那青年身量高,她只来得及看到那弧度精致的喉结,青年转过身去,拿出两本书,轻轻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便弯下腰递给她:“想做药修么?”
老厨子说过,无功不受禄。陆笑闻转过身,愣愣地不敢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可到底是对那两本药册动了心的。
“喂喂,你接不接?不要的话,我可就丢掉了哦,反正没人看,你不要,过两天我也是要丢的。”青年扶着下巴,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扬扬手作丢弃状。
“……别,要的。我,要的。谢谢前辈!”陆笑跑了两步回来接下那药册,诚惶诚恐地给青年鞠了两躬,倒把他看笑了。
“陆笑,谢谢前辈!”又鞠了一躬,看在青年眼底,这女娃娃跟个鞠躬器似的。他扶着额摇摇头,青色衣袖滑落下来,露了一截皓腕,欺霜赛雪地。“你这小鬼,可别介,否则我就礼尚往来了哈。我呢,沈真……真,就受了你这大礼。”他作势也要跟着陆笑鞠躬,倒把陆笑吓到了。看着她干瞪眼的模样,沈真真心情大好地勾了勾唇角:“好啦,快回去吧。”
小猪仔的伤腿在灵药接骨的作用下,恢复得很快,偶尔陆笑偷偷溜到静思舍后的小竹林里,让它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它也能一瘸一拐地走上那么几步。
静思舍后面便是一片竹林,林深得仿佛走入竹海,地面上层层叠叠堆了不知多少个春秋的落笋,却因此滋养了许许多多的奇花异草。
猪仔一瘸一拐地活动筋骨的时候,陆笑便在一旁努力辨认着药材,将药舍能用上花草都收集起来,准备给那青年,哦不,应该是沈真真了,给他送过去。
总没有平白无故受人恩惠的道理,陆笑暗暗想着,哪怕是人家不要的,自己受惠也是该记恩的。
第二日,她放了课便绕到药舍去,怀着一布包的药草,脚步也比平时多了几分轻快。
可是那间药舍塌了。陆笑到的时候,只看见巨大的檀香木房梁七倒八歪地交杂着窝在地上,仿佛山中枯死的古木一般,毫无往日生机。药舍不大,长虹山有许多这样的药舍,供弟子们即使疗伤或取药用,可倒塌的,偏偏是这一间。
许多道修围在那里,也有很多弟子围在旁边。陆笑懵了,等她清醒过来,双脚已经自己带着她走进人群里。
“听说是魔修所为?”
“是啊,你看这地上阵法的痕迹,药舍倒塌肯定是打斗所致。”
“据说少了两册药师孤本?”
“魔修潜入长虹山就为了两本书?这书得多珍贵?怎么会放在这么普通的药舍里?”
“哎,咱们长虹山规,大隐隐于市,说不定是长老的障眼法,这药舍说不准就是什么藏宝地,被魔修探到了……”
“得了吧,听说死了个药师,若真是藏宝地,怎么只留一个药师镇守?你话本看多了吧。”
弟子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一个二个都是一副神探做派,只是陆笑捏着包里的药草,眼睛倏地睁大,仿佛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