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笑可真是太怕蛇了。
自那日后的很多日,每逢先生要带着弟子们入山认药,她都向弟子堂告假。教书先生终于是不开心了,他以为陆笑这是有些骄矜了,于是当着整个学堂的面斥责了她。
已是立春,阳光愈发地暖了,一束一束地洒在地上,叫琉璃树叶的影子都被隐隐描上了一层耀眼的金丝边儿。
陆笑低着头垂着眼睛,默默地听着先生的斥责,眼珠子却暗暗地顺着树叶的金边儿描着,试图让自己忽略不远处弟子们悉悉索索的议论和嘲笑声。
远处有剑修弟子在练剑,陆笑被先生训完,低着头默默从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们面前走过。一如既往地,看着她走过,那些少年爆发出大笑,又开启了新一轮话题。
剑修的身份在长虹是不容小觑的,他们是仙门正道的代表,比起药修,法修,剑修的能力一般比同龄人高出好几个段位。而修剑的少年们,往往是最为肆意张扬的。
陆笑垂下了眸子,将眼底的羡慕都藏进阳光下瑟缩着的阴影里,加快脚步走过了剑修堂。
很奇怪,从前在山下喂猪的时候,陆笑很容易就委屈地流眼泪,后来被老厨子打着打着,眼泪很多时候都被忍住了。自从上了山,虽然总是被欺负,但流泪的时刻反而很少,仿佛蛇坑那次的惊吓让她的眼泪都流完了。
她没有跟着先生和师兄弟们一起去认药,弟子堂也没有开课,她一个人抓着两本书,百无聊赖地向山中幽静处走去。
她听说这里有处名迹,许多弟子在年终试炼时都会来这里许愿,但听说也只是听说,她并不清楚具体的位置在哪里。
山林中的雾气越来越浓,不知名的花儿在雨露下摇曳着,有风轻轻地抚过那些柔软的花瓣,将它们折下来寄到高耸着的古树枝桠里。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陆笑不敢轻易地触碰这些野花瓣,可她忽然想起了这首诗,她站在那里闭上双眼,耳旁听到不远处有鸟鸣的声音,像山下舞院里的歌姬一般,调调长长短短地婉转着,无端让冷清的山林添了几分生气。
“咻”地一下,陆笑睁开眼,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不停地蠕动着,草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有点害怕,喉咙一上一下地滚动着,她脑海中记起了被推下蛇坑那一刻的恐惧。
那草叶的摩擦声更剧烈了,“过去看看”,她脑海中猝不及防地出现这个想法。
“过去看看呀,说不定不是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仿佛在脑海里扎了根一样挥之不去。
她紧紧地盯着那片草丛,强迫自己忘记蛇坑那次的恐惧。
可是草丛里不停蠕动的东西仿佛是什么东西被束缚了起来,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动她走了过去,她无法自控般地,捡起了一边的树枝,颤抖着拨开了那草丛。
那物小小的一团,蜷在草丛里细细地喘着气,那不过只是一只伤了腿的小乳猪而已。
陆笑喂了许久的猪,对这小家伙很有亲切感,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家伙抱起来,给它清了清粘在伤口上的叶子。
“是你吗?”身后突然响起陌生的声音,陆笑被惊了一下。她迅速地回头,看到那一身天青白衣,双眼蒙布的少年,不由地展颜色笑了。
“白……白师兄,我……是我,我走到这里,捡到了一只小猪。”她将怀里的小家伙往上举了举,突然又反应过来白师兄虽然最近在长虹长老们的帮助下渐渐清了脑中的血淤,说话也慢慢能说利索了,但眼睛还是看不见,又有些涩然地将怀里的小东西放下来。
“是山中灵宠么?既是机缘,何不给它取个名字?”白东城嘴角微微地翘着,声音很温柔,跟他说话结巴的时候很不一样,陆笑甚至可以想象,白布后的那双眼睛,或许也是弯弯地笑着的。
“我之前在山下喂过猪……我都给它们取了同样的一个名字……”陆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微风缓缓抚过她半长不长的发,掩住了她眸中几分无助,“我都叫它们……陆渊平……”
每一只猪,陆笑都在心里给它们取这样一个名字,仿佛她把猪叫做陆渊平,陆渊平这个名字就跟她无关一样。
白东城愣住了,那些久远的回忆仿佛又随着这个名字的再次被提起,一股脑儿地全部在他脑海里重演着。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突然安静下来。他们都不再说话。
陆笑捧着手中的乳猪,渐渐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好像手里的乳猪是什么千斤重的东西一样,她缓缓地倒了下去,乳猪在她的怀里,散发出淡淡的绿光。
她在白东城的眼前倒下了。
“秋柔山上的灵宠,自我防卫的手段就是散光催眠。”白东城低低地说着,白布蒙着的眼看向一处虚空,那声音一点儿也没有刚刚温柔的痕迹,木木地,没有一点儿感情,嘴角的弧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下来了,“你不知道么。”
白东城小时候受过很大的刺激,以至于双眼失明,说话也说不利索,平时走路也是靠着灵识探路。迦蓝山上不乏天赋异禀的奇才,但是在他这样小的年纪能做到灵识探路,也着实是凤毛麟角。
他望着倒在地上的陆笑,面上毫无表情,汹涌的灵力却在他身后次第炸开,青色的灵力迅速地化成数条长长细细的藤条模样,一束束杀气淋漓地缠住了陆笑。
青色灵丝仿佛有生命一般,将她卷成一卷,仿佛蚕蛹一般。
他自始至终面无表情,既没有手刃仇人的得意,也没有愧疚或者害怕,白布下的半张脸,自始至终都是木木的。
“白听。”
遥远处响起百无聊赖的呼唤,是通过灵力传来的,音色清澈干净,那灵力却磅礴得如同大海一般浩荡。
那本要将陆笑缠成蛹的几百条青色灵力一瞬间被收了回去,雨露从花瓣间滴落到了湿土上,那伤了腿的小猪仔也从陆笑怀里滑下来,四仰八叉地乱蹬着。
鸟鸣依旧在远处一声一声地转着音,清风拂过山岗,阳光渐渐爬上当空,一切都是这样宁静又祥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