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了苏梓霜,伊蘅身形顿了顿。他低头,神情落寞,喃喃地喊出了一个名字:“梓月。”
宣王说道:“哥哥喜欢苏梓月吧。”
伊蘅轻声问道:“你知道?”
宣王答道:“我当然知道。自从你离开之后,我整天找你,沿着秋水河,从上游找到了下游。我没有找到你,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直到有一天,我在秋水河边遇到了苏梓月,她正坐在河边弹那首《秋水》。《秋水》啊,是哥哥你自己创造的,也是你最喜欢的曲子了。你从来没在人前弹过,除了父王母后还有我,便没人听过这首曲子了。所以,当我听到苏梓月这首曲子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肯定是你在意的人,又或者是你的爱人。”
伊蘅眼里的星辰逐渐暗淡,他低声问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
宣王答道:“因为我想要你回来,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你。我没有办法了,所以我才命苏梓月进宫,我觉得,你要是生气了,你就会回来骂我。可后来……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有回来,我害怕你永远不回来了,所以,我杀了她,那个傻姑娘,在临死前还在喊着你的名字。”
伊蘅握紧了手中的竹竿,一股恨意油然而生。
“梓月。”
伊蘅骤然出手,手中的竹竿变成了一柄长剑,向宣王刺了过来。
朝露吓了一跳,在那一刻,她以为伊蘅真的会杀了宣王。
可最终,长剑在宣王的脖子处停了下来。
宣王仍然一脸平静地看着伊蘅,他有些执拗地说道:“宫人都以为我对她是因爱生恨,只有我知道,在那一刻,我觉得,就算是让你恨我,让你杀了我,也比你一生一世不见我要好。”
伊蘅眼里的星辰完全坠落,只剩下一片暗淡,如同一个真正的瞎子。
他扬起手,一剑斩了下去。
漫天的发丝在朝露眼前飞舞,恍惚中,朝露似乎又看到了那颗古树和四周纷飞的大雪。
“割发以代首,这一剑,算是我替梓月报仇了。”
伊蘅手里的长剑又变成了竹竿。
他看着宣王,坚决地说道:“浩儿,这是我最后一次回锁云宫了,以后,十年、百年、千年,不论你是好是歹,是死是活,是国王还是阶下囚,我都不会再回来了。”
宣王拉住了竹竿,哀求道:“哥,你不要走。”
宣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治国论道,对你都是轻而易举。你并不是昏庸,你只是做事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浩儿,你要是还当我是哥哥,还挂念我,就听我一句劝。好好当好国王,将父王母后还有我的愿望变成现实,让隐雾国变成像残月一样的存在。”
说完,伊蘅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哥哥。”宣王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追了几步,最终因身负重伤,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哥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凉和凄然,听得人内心一颤。
朝露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宣王立即转过头来,看向了不远处的朝露。
朝露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刚刚实在是有感而发,结果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她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干脆收起了东隐叶,打开了装着九尾灵狐的香囊。她可没忘记她和宣王还有仇,若是宣王万一发难,她可得先下手为强。
宣王轻声说道:“你能带我去找哥哥吗?”
眼前的男孩,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气势,像是一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无助孩子。
朝露张了张嘴,她发现,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因为少年无助的眼神像极了很久以前的她,站在纷飞的大雪里,看着星辰坠落大海,听着一片浪潮声。那时的她,只能无助地看着远方的宫殿,却什么也不能做。
过了许久,朝露点点头,说道:“好,我带你去找他。”
朝露背着伊浩,沿着密道,追随着竹竿的声音。
“哥哥从小就很聪明,治国论道,都深得众人赞赏,大家都称他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是上天赐给隐雾国的礼物,他必定会成为隐雾国最伟大的君王,带领隐雾国走上辉煌。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我也是深信不疑。
“哥哥对我很好,从小到大,不管我犯了什么错,他都不会责怪我,不管我要什么,他都会想方设法给我找来,我要是觉得孤单了,不管隔多么远,他都会回来陪我。记得他十五岁那一年,父王想要和秋瞑联姻,命哥哥去秋瞑求亲。他去了大半年,我到处都找不到他。我生气了,把父王最珍视的绝版修炼秘籍给烧了。父王生了大气,把我关进了天牢,说要杀了我。
“可那个时候的我一点也不害怕,虽然在天牢中,缺衣少食,可我知道,哥哥一定会回来救我的。我就这样等啊等,直到上法场那一天,面对刽子手的刀,我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些人都十分惊奇,可能第一次见到十几岁的小孩子居然不怕死吧。
“只有我知道,我不会死的。哈哈,我最后也没死成,哥哥劫了法场,救了我。虽然他后来被父王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但他也没有说我一句重话。
“可是,后来,我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父王母后莫名其妙地都过世了,作为太子的哥哥莫名其妙地失踪,我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宣王。我有点不知所措,派了好多人找他,可怎么也找不到。我实在没办法了,于是我就到处惹祸,我觉得当我惹祸了,惹出事来了,哥哥就会回来给我收拾烂摊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哥哥不忍心看我受罚,所以只要事情不可收拾了,他一定会回来的。于是,我就这么荒唐了三年,捅了无数篓子,把国家弄得乌烟瘴气,所有人都在骂我,都在恨我,可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要他回来。”
朝露觉得脖子一片冰凉,那是伊浩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滴落了下来。
伊浩已经泣不成声了。
“他回来了,可他再也不会陪着我了。”
朝露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所有人都会离开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伊浩摇摇头道:“不,你不懂,你不懂最重要的人离开自己的感觉。”
朝露看着密道尽头的黑暗,轻声说道:“我懂。我比你更懂,而且,你比我幸运,你最爱的人还生活在远方,默默地祝福你。而我最重要的人,已经埋在冰冷的土地下,只剩下了白骨,再也见不到了。”
伊浩张了张嘴,轻声问道:“他死了?”
朝露点点头,声音依旧平静:“是啊,她死了。在她死后的很多年,我都能听见汹涌的潮水声,一遍又一遍把我从梦中惊醒。”
“那一定很痛苦。”
朝露笑了笑:“是啊,很痛苦,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在雪原无助地徘徊,像一个幽灵。”
“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记不得了,应该是想通了,我想她是希望我幸福的。虽然她走了,但是我要好好活着,带着她的期望,过最幸福的日子。我将所有的记忆都封存了起来,离开了雪原,作了无忧无虑的劫匪。慢慢地,也就忘记了痛苦,只剩下了美好的回忆。”
但其实朝露知道,那些痛苦扎根在了心底,生生世世,无法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