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尽兴，时辰不早了，我等告辞了！”

　　李尚书起身，拱手道。

　　张侍郎随后。

　　杨震吩咐府中总管送行。

　　礼部两位巨擘走了，杨府才算是真正歇下来了。

　　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檐下草丛间的虫叫声。

　　“毕生兄，就在府中下榻吧，这么迟回去，难免惊扰到嫂夫人。”

　　彭毕生点点头。

　　自从杨伯起回牢都后，他一得空就来杨府做客，有时时辰晚了，便在杨府下榻留宿，家中早已知他情况，今日又逢李张二人到访，他心中自然料及会耽搁许久，来时就与家人通过气。

　　他撑了撑懒腰，舒活一下筋骨，连续几个时辰的陪打，就是他能修炼的身体都泛酸，更何况杨丞相这一普通的凡躯。

　　“伯起贤弟，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早朝，小心你身体吃不消。”

　　“省得。”

　　杨伯起回道。

　　他的手中捏着一张叶子牌，神情并无困意，反而眉头微蹙，露出一些忧思来。

　　“明日早朝估计还有的一番折腾，但你也别忧心太多，千城朝觐在即，圣上必会将文信侯一事彻底压下去，避免再生波澜。”

　　“所以，这段时间，牢都城里必会安生些，那些邪魔要想出来作祟那就是自投罗网。”

　　彭毕生见他眉间未有半点舒展，叹了一口气，去相府的客房休息去了，毕竟应付两个礼部的智囊还是颇耗费精元的。

　　他天生不是能者多劳的人，对于朝堂上的弯弯道道也应接不暇，常常疲于奔命。

　　他喜欢去万剑坊看剑，但他在修炼一途上也颇为愚钝，所以，只能做一个守成的人。

　　守成的人，大概就是该他能管的事情，他管，不该管的事情，他也半点操不上心。

　　而杨伯起这个人，却是开拓。

　　譬如，若是不知桌上其它三方牌底，他会打乱自己的牌面，试探对方的牌面，再一步步重设最适合自己的牌面。所以，杨伯起必须对每一方上心。

　　而事实上，杨震小到生活大到朝堂，的确很是上心。

　　可此时的上心，并不是朝堂。

　　杨丞相走到府中的后院。

　　那里种着一棵江城里才有的果树。

　　果树上长着绿油油的叶子。

　　有一座亭子。

　　亭子里有个秋千。

　　秋千上没有人影。

　　小游儿是不常荡秋千的。

　　她总喜欢爬到屋顶上，抱着手里的果子，抬头看着幽深的天空上那九团太阳的精元。

　　一看就要看很长时间。

　　杨伯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幼女的亲笔书信了。

　　这让他有些不安。

　　虽然桑榆和东隅这两个小丫头跟他报过平安。

　　但仍然阻止不了他对幼女的上心。

　　草间虫子低鸣，夜晚如此娴静，而丞相大人却心绪难平。

　　越过远处的数座高墙，灯火稀零，而一座五层高的酒楼里，依然灯火辉煌，良宵未尽。

　　花香，酒气。

　　旖旎，缭绕。

　　“少主，随行车马已安排妥当。”高大的男子说道。

　　少女手中握着杯盏，面颊绯红，似是不胜酒力。

　　她数日奔波，且已近禁宵之时，仍精神奕奕。

　　“你也坐下尝尝。”

　　玉筷轻轻敲了敲菜碟。

　　高大的男子，自斟了一杯酒，饮尽，顿觉疲乏渐轻，暗道这杯中之物竟能助人修行。

　　“少主，为何不去皇城驿所？你前几年暂居牢都，此城风物，应当历遍，这些酒食固然有些元气，但终归是小道，你也不是贪杯好盏之徒，不该是为口腹之欲独独青睐此楼之故吧？”

　　杯中溅起几滴酒水，于半空中，绘出二字。

　　“少主准备入住太子府？”

　　君青兰点头，面上如山花浪漫。

　　“如去驿所，便将我们全然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反而无法便宜行事，明日以探亲之名去太子府中递帖，在其余城池的使者全部到达牢都之前，我们带上几个随从便暂居在太子府，我也好久没见到姑姑、姑父了，大小姐更是十几年没见过他们，若是有人刻意追究，我们也可以说的上思亲心切，且这花天酒地虽不知幕后何人掌控，但对楼里客人的隐私极其庇护，断不会有消息能从这里流露出去，我们可以放心地把剩下的人马安置在此处。”

　　高大的男子听罢，深思片刻，说道：“我受城主命令听少主调遣，少主既能看清利弊，那我遵从即可。”

　　男子捏了一下筷子，略有犹豫，最终还是直言道：“少主，虽然你与大小姐非一母同胞，但终究是你长姐，在外人面前，还是莫要称呼她为大小姐，少主，要记得大小姐此行所为何事，切莫影响城主的打算。”

　　少女带笑的面庞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眼神幽幽，似是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间。

　　她嗤道：“那我要唤她什么？”

　　“姐姐？”

　　“长姐？”

　　“还是泰逢姐姐？”

　　她放下手中的玉箸，已然没什么好心情继续食用。

　　“阿爹是不是让你作说客？”

　　她离座，拿起桌上那一方雪白的丝巾，面上又露出少女独有的天真纯洁的笑容，她憨态可掬地抹了几下嘴角。

　　“君泰逢可是长了一颗人心。”

　　“而我的血脉里有一半是邪魔的血液。”

　　“她娘是怎么死的？”

　　“我可不是什么为国为家的大英雄。”

　　君青兰笑着，笑得很是灿烂，像是深谷中潭边的一朵兰花。

　　潭里的水，是湖蓝色的。

　　湖蓝色的水里，有朵摇曳身姿的花。

　　“我是个小女子。”

　　“哦，对了，有句古话叫作'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高大的男子也放下玉箸，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低喃道：“你若哪一天，得大机遇，修得至圣魔身，或男或女皆可，这句话就不作数了。”

　　二楼甲字一号房里。

　　有个妇人正在煎水，后窗边有个支架木桌，坐着一位少女。

　　窗户大开，窗台上放着一盆黄色重楼花。

　　中间是大朵重重叠叠的橘红，最外一层花瓣为黄色。

　　少女正歪着头看着窗外。

　　窗外，有几棵参天大树，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正在树下埋酒。

　　树上落下几片残叶。

　　等待来年草木丰阜，开坛酒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