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如纱，早就过了打烊的时间。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打破寂静，圆月高挂，今夜无风。

　　珊瑚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一桌，耷拉着脑袋用着闩门的木板有一下没一下地杵地上的砖头。耳边沅芷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越发让人犯困。

　　“我说，掌柜的，我在你店里也坐了一天了，你一单生意都没有，到底在算什么啊？”夜渐深了，涿光还没有离开。

　　沅芷提笔，在账本上画一笔，然后继续拨算盘，没有抬头。“何时走？要打烊了。”

　　听到打烊两个字，珊瑚一瞬来了精神，从凳子上窜起来。

　　沅芷抬眼，对上小珊瑚那渴望的眼神，笑说，“你去睡罢，剩下的我来。”

　　珊瑚迟疑，看看沅芷，又看看赖在一旁的涿光，复坐下，“算了，我还是再等等吧。”

　　沅芷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出柜台，坐在涿光对面，“咚咚”两声叠指叩桌面。“何时走！”

　　涿光的脸堆笑着，“店家，你看天色已完，可否收留我一晚啊？”

　　沅芷正了正身子，郑重点头，“可。”

　　“那可真是太好了！店家真乃仙女下凡也。”

　　他眉飞色舞的夸奖换来的是沅芷的一个“停”的手势，“上房二钱，厢房一钱，柴房八十文。本店概不赊账。”

　　“店家，我是说收留，不是住店。”

　　沅芷冷笑，拍一下桌子起身，“珊瑚，送客！”

　　“别忙，别忙。”涿光抗议，拦住珊瑚。拍拍堂内的八仙桌，“店家，我睡这总行了吧。”

　　沅芷不再拒绝，吩咐珊瑚落锁，“下午的老道虽说是个骗子，但有一句话他的确所言非虚。”涿光还没反应过来，见沅芷凑近他耳边留下一句。

　　“我这店里，闹鬼。”

　　一夜无话。

　　客栈前堂和后院之间有一扇门，每夜都会上锁。不仅如此，因着店里只她主仆二人，珊瑚睡前还会去检查好几遍。

　　晨光洒在院里，日头还没有完全升出来，现在的温度正好，沅芷理好衣袖在院里喂鱼，想着左右店里无人，便面朝太阳舒展身体。一个动作没结束，感觉被什么戳戳腰眼。

　　她回头，是珊瑚，面上一言难尽之色。指指正堂的方向，“东家，咱们店里来了好奇怪的人。”

　　沅芷思凝，跟了出去。

　　昨夜那个无赖已经走了，珊瑚所说的“奇怪的人”原是一个女子。透过水红色的外纱，雪白罗衣上的金线木棉花刺绣清晰可见。发髻上的簪子也是雕工精致，镶嵌宝石。看打扮，是个大户人家的。双眸如炬，眼角的纹饰像火苗，又像花蕊。

　　这样一身咄咄逼人的打扮，如一股热浪席卷而来。沅芷第一眼，很排斥她。

　　“这位小姐，有什么可以帮您吗？”沅芷礼貌性问好。

　　“早就听说洛城里美食云集，我多方打听，都说您这的手艺一流，故此特地来尝尝。”

　　“现在时间尚早，不如您再去别家看看，我这里生意委实冷清得很，您定是见多识广的，莫在我这里耽误了功夫。”沅芷婉言拒绝。

　　不仅是不喜欢她这个人，她们店里做菜的手艺的确在城里根本排不上名号。实在想不通她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掌柜何必过谦呢，我来你家自有我的道理。”说罢掏出一锭沉甸甸银子，说着客气的话但语气却不容拒绝。

　　沅芷觉出了她的坚决，不再推辞。“那还请您报个菜名，我们也好准备着了。”

　　“金蟾玉鲍、八宝野鸭、湖米茭白、鼎湖上素、龙井竹荪。”女人轻抚云鬓，“怎么样，两荤两素，四菜一汤，不算难为掌柜的吧。”

　　沅芷暗自赌气，怎么不算。她说的这几样莫说会不会做，皆是听都没听过。

　　“我这店小，这几样菜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沅芷把银子推回她手边，招手让珊瑚送客。

　　......

　　“且慢。”，声音从门外传来，“店虽小，但凭这几样菜，却还难不倒我们。”

　　这声音沅芷熟悉得很，循着声音望过去，果不其然，他依旧举止读书人般的温文尔雅。沅芷欢喜地迎上去，“白先生，怎么是你！”

　　白檀嘴角上扬，弹一下沅芷的脑袋，“怎么？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

　　怎么能不欢迎，简直是心里庆幸得不得了，店里坐着那么一位不好伺候的主儿，能救她的可不就是他这位名扬天下的大厨。把人往店里请的时候无意间瞥到自家客栈的招牌。

　　忘川客栈。

　　白檀眼疾，也注意到了。

　　“沅芷你看那是什么？”顺势把沅芷的视线引向别处，挥手施法，招牌上的字变回了“念川客栈”。

　　“什么啊？我没看见啊？”

　　“可能是我看错了，走吧。”白檀若无其事。沅芷又抬头看了一眼招牌，跟在白檀身后进了客栈。

　　白檀来得正巧，又或许不是偶然。

　　店里坐着的人他见过，毕方仙使。从前跟着怀煜四处征战，是十二天将手下唯一的女副将。怀煜走后，自请去了涿光帐下。

　　“先生可不要多管闲事。”红衣女子发话，眼神里射出凌厉之光。

　　白檀笑了，一如往常的和颜悦色。他的仙阶比毕方低许多，但正视毕方的凌人盛气，丝毫不露惧色。

　　“不巧，在下一向如此。”说完阔步离开。

　　——

　　厨房如战场，可以很大程度地看出做厨之人的态度，性格，甚至是手艺高低。显而易见地，沅芷的厨房可以看出她确不是做厨之人。

　　各样刀具倒是齐全，只是鲜少使用。连同锅碗瓢盆一样，都是八成新的。菜品也很新鲜，只是种类少了些，平时就罢了，今天的场面是的确应付不来的。唯一与别家店后厨不同之处在于，沅芷的后厨摆放着许多花花草草，布置得倒算是温馨。

　　“后厨还是少放这些为好，花粉飞进菜肴里影响口感不说，有些客人是闻不得花粉的你可知。”

　　“做厨之人心情喜悦，做出的菜才可口啊。”沅芷话虽这么说，还是忙上前把摆在案前窗口的矮向日葵挪去了别处。

　　白檀若有所思，“你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未等沅芷开口，白檀已吩咐了留客居的伙计准备好做菜的原料和一应配菜，只待送来，就可以准备开始。

　　沅芷无事可做，坐在客栈的门槛上托着脸等人。她双手遮在额前，看一眼日头，快到巳时了。堂里的女子还是那样一副表情，沅芷懒得理她。

　　只是菜未等来，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他身材高大，手里又提着东西，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以为他识相，现在看来委实高估他了。

　　他走得急，到店里时已是满头大汗。刚站稳，就把手里的东西提高给沅芷看，“掌柜的，你看这是我一大早去大新湖捉回来的鱼，还有鸭子。等下个月河蟹肥了，我再去打来给你尝尝。”

　　“你是无处可去吗？”涿光凑近，被她推开，“我店里生意清冷，做买卖去与别家谈吧。”

　　“在下涿光，还未请教姑娘？”

　　涿光嗓门大，沅芷听了都觉聒噪，更何况堂里还坐着一位，沅芷用余光扫过她，她却难得地站了起来，一改一上午都不变的姿势和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沅芷不想惹麻烦，声音短促地回答。

　　“沅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