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糕?难不成是自己刚才放上去的那块?沅芷虽起了这个念头,但很快便打消了。自己虽打理着一家客栈,可这这做菜的手艺着实拿不出手。就算有几样拿手的小菜也不过是生意冷清时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能吃而已,谈何味美?
定是亦有旁人也做了绿豆糕。故此即便听到了留客居方向传出来的阵阵骚动,她仍是不做理会,自顾自地向前走。
“这位......公子?沅芷听到一声很轻的笑,是那种谦谦公子富有磁性的声音,独闻其声,沅芷就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觉。“这位公子请留步,这道四子绿豆糕可是你做的?”
沅芷立刻转头,发现眼前的人正是方才匆匆一瞥的留客居大师傅。她自诩阅人无数,像他这般一看便知是那种戏文里惹得闺房春心动的翩翩公子。
以貌取人本就肤浅得很。奈何自己也是这免不了俗的凡人啊。况且做厨之人少见如此年少就能名扬天下的,才生出的好感中,又增了几分敬意。沅芷反复打量着这张面孔,这张能让她心驰神往的样貌,却也的的确确是张生面孔。
少年见她久不回答,又近了几步。复问“公子?”
“啊,是我,是我做的。”沅芷回过神,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对方一手端着那盘云片糕,另一只手里绿豆糕缺了一角,露出里面的红豆沙。云片糕倒像是分毫未动。
此时,街口已是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四子即是花间四君子,这豆沙馅里加了梅花和菊花的花瓣,用竹叶片和兰草片包裹蒸制,用来蒸的水是梅瓣积雪,兰草凝露,竹叶落雨和菊蕊化霜混在一起得来的,他只吃了一口,竟就能品出来。
“公子的创意确实不凡,做法也精致。不知是哪府的高厨?”
沅芷抱拳,“不敢当不敢当,城西念川客栈。”她本以为自家客栈乃是祖祖辈辈世代苦营传下来的,知名度总还是有些的。谁知四下竟无一人附和她的话,反而众人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甚是挫败。
少年面上丝毫没有讶异之态,“公子厨艺超群,拔得头筹,可否邀您入内一叙。”沅芷赶忙摇摇头,她惯不喜欢扎在这人多之处。不过这句话倒是引得人群议论纷纷。那些大酒楼的厨师自然不服自己输给了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嘈杂声愈演愈烈。
“也不知这绿豆糕公子可多备了?看来要想堵住悠悠众口,在下一人之力恐怕不够啊。”他竟丝毫不怕自己名声因此受损。
幸而沅芷还带着三五块,刚从包袱里拿出来,就被众人一抢而光。她的心里才在惴惴不安,就看见那些方才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厨师都不再做声,只余满脸回味之态。令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豆沙细腻,甜而不腻。豆香之余满口清香,真真是上上之作啊,拔得头筹名副其实。这是沅芷在一众好评中听得最真切的一句。
“原来我这么有做厨的天分吗?”沅芷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暗暗窃喜。
“既然公子还有事,在下就不叨扰了,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少年抱拳相问。
沅芷回礼,“我叫沅芷。”
“在下白檀。”
沅芷仔细想了想,“白檀性温,归脾开胃消炎止痛,香气又能安神。公子真是取得一个好名字啊。”
白檀眉眼间,笑意更浓。
傍晚,热气蒸腾。沅芷闲逛间走到了城中一座庙宇前,洛城本就不大,这座归山寺即城中香火最旺的所在。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庙里的人自然是少一些。听说这里的签极灵,想着自己还从未在这里上过香,择日不如撞日。
她瞧见庙院内的柳树下,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看上去很是仙风道骨,超凡脱俗,便迈步进了归山寺。烧罢香后,径直向那位长者走去。
长者半阖的眼睛略抬了抬,看了她一眼复又闭上。
“所问何事?”
运数,姻缘,子嗣。一般所求不过如此吧。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且没有那么大的心思,自己暂且能做到衣食无忧,打从记事起家中就只剩下她一人,既无姻缘自无子嗣。
“我求姻缘吧。”
“请抽一签吧。”长者拈着花白的胡须。
沅芷拿过一侧竹筒,几声清脆的竹片碰撞声后,一根竹签应声而落,她拾起竹签递给长者。
“此签年久,字尽磨去了。此乃天意无解,公子请回吧。”
“既字是被磨去的,想来曾也是有字有解的。”沅芷又把签文递给对方。“不如请方丈用过去的签文解解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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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诡之界去无由,浪涌之际寻无踪。
沅芷回想着方才老者说的话,不知不觉天已尽黑。远处天边零零星星的几盏孔明灯逾行逾远,逐渐被夜色吞没,集市上的人潮也随夜幕散尽,自己遂也加快了脚步。
出门时不觉路远,怎的归程行了这么久也不见到家,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不过此刻比起还不到家的困惑,另一桩事更让她心烦。
沅芷突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很是不耐烦地对身后的人说,“敢问这位仁兄,要跟我到何时?”
原是她自出了庙门后就觉察身后有一人一直跟着自己。沅芷几次打量这人,衣着得体步履大方不像行窃之人,更何况街上有这么多人。若说同行,不至于这么久都是同行。自己行他也行,自己停他也停。又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甚是苦恼,这才忍不住发问。
怀煜不紧不慢,摘下自己斗篷上的帽子。饶有兴趣地一步步逼近沅芷。
“我只是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此刻沅芷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样子。纵是一身宽大的黑斗篷也难掩他单薄的身形。高马尾系随意地在脑后,额前落下几缕碎发,眸子很黑,也很清亮。一双丹凤眼透着似是对她嘲笑的意味。他的周身笼罩着一股微弱的热气,再近一步,热气退散,更像是一阵凉意。
“你怎知我去何处,且不说这条路我已走了几百遍了。纵是我真的走错了,阁下是觉得很有趣吗?”沅芷微怒。
“好,眼看着理都被你占去了。可是......”怀煜故意拖长音,走到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膀。板着她转过身,面向人头穿梭的街市。
“你这厮,甚是无礼。”沅芷很是不愿意,用力想要扭开肩上的手。后来转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怀煜附身在她耳畔言道,“那你且看看,这条街可是你回家的路。”
天边泛着血红色的霞光,街上零零星星亮着几盏红灯笼,甚至比来时更热闹了。本应四散离去的人,三三两两从街边的酒肆店铺出来。
她生来就怕这些鬼怪之事,偏上天赐给她的这一双眼睛,此刻派上了大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