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江公子回天界已有五日了吧。”陈岸跟在明霜身后,咽了口口水轻声问道。明明自己就是鬼,却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有点害怕。
陈岸清醒后发现江林是真的走了。后来接到他的传讯,说是天界有要事要办,需离开几日。明霜对此没有任何反应,陈岸都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听到。他觉得自己醉酒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因为明霜又变成了最初在冥界的样子。不爱说话、对人冷漠,仿佛没有七情六欲一般。
当然,不爱说话也没什么,但是每晚拉着他跑遍周围所有的荒郊野岭,不解释也不说话,饶是他是个小鬼差,对此情此景仍是有点无措。
明霜拿了一个锄头正在掘坟。
“咦,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还有黑色的衣角。
“这是……谁得罪您了吗您掘人家坟?”另一个声音带着白色的衣角凑近了震惊道。
“丁方瑞,字福之,兰溪人士,常乐二十二年卒。八爷,此人你有印象吗?”白无常弯着腰读完墓碑上的字后扭头问道。
黑无常闭眼思索片刻,然后睁开眼点头回答:“还真有。此人理应在四年前被收入冥府,但我并未在人界捕捉到魂魄。这些年一直在留意追查,却毫无踪迹可寻。”
“现在,连肉身都没了。”明霜说出了今晚第一句话。
大家一起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棺材,里面除了殉葬的金银珠宝以外,就只有一件华丽的衣裳。
“没葬过人,一点人的气息都闻不到,只是个衣冠冢。”陈岸趴在地上凑近了闻闻,皱着鼻子说道。然后抬头轻声询问这些上级们:“二位爷,这人确定死了吗?在生死簿上有记录死因吗?”
“嗬,这不是门口鬼差的小领头吗,我说最近怎么没看到你。”白无常蹲下来和他平视,顺便反手将黑无常也扯下来蹲着,“问你话呢,能确定吗。”
“不能确定。我只确定此人理应在常乐二十二年被收。”黑无常蹲好后回答。
白无常用手捋着帽带分析:“也就是说逃了,但生死皆有可能?死了没被感应除非不在生死簿内,既然记录在案就可能是没死……生魂感应过吗?”
“感应过,找不到。”黑无常皱着眉看着面前的那口棺材。
“那就说明……”
“在魔界。”陈岸刚开口就被明霜打断,然后看见锄头伸进棺材里捞出来一个东西。
“银血枫?”白无常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凑过去瞧明霜拿在手里的枫叶。
那是只有冥界才有的枫树。树干、树枝和叶子的脉络都是雪白色,宛如白骨;叶片比人界的枫叶更加红,像流出的血。魔界的人称它为银血枫,偶尔也会叫白骨红枫。
“早知道这人会留下线索,我们就挖坟了。”白无常耸耸肩可惜道。
“姑娘是怎么找到此人的?”黑无常疑惑道。
陈岸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然后抬手搭在嘴旁轻声为他们解惑:“姑娘也不是特意在找这个人。事实上,这五晚姑娘都在挖坟。”
“而且挖的都是姓丁的坟。”他接着补充了一句。
“八爷,冥府能查族谱吗?”明霜全当看不见他们的挤眉弄眼,抬眼询问黑无常。
“回姑娘,除非记录在生死簿上,且已经送入冥界轮回,否则还在阳间之人冥府是无权查的。”黑无常公事公办地拱手答道。
“姑娘是想到了什么吗?”白无常侧着头问明霜。
明霜顿了顿,梳理了一下所有想法后开口道:“送入冥界的五个厉鬼,如果冥界没猜错身份,那他们的共同点是都姓丁。兰溪镇的两个大姓,一个是陈,另一个就是丁。前几日我检查了所有丁姓的坟墓,全无异样。恰巧此时听见有人说方圆百里外有一座丁府,近日不知为何人去楼空,所以我就想来看看能不能有没有什么线索。未曾想还没到丁府就遇到一座坟,便挖来看看。”
“难怪天界派姑娘来呢。除去思路清晰,单凭姑娘敢半夜挖人坟墓,这番胆大心细也理应让姑娘来处理此事。”白无常捂嘴笑了笑,然后挥手将坟墓变回原样。
“不得已为之。”明霜转身向丁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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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真的很久没人住过了。”陈岸推开大门后拍了拍手上的灰。现在在人界,他们除了保留法力以外一切和人一样,用的也是肉身。
“都结蜘蛛网了。”白无常看了一圈府内后弹开了倒挂在面前的蜘蛛。
“叮铃,叮铃。”
一阵铃声在这寂静的府里响起。明霜头上戴着的雾引无风自动,里面的青焰化成点点荧光四散开来,像湖畔边的萤火虫飞向了漆黑深处。半柱香后,萤火们裹着五个东西回到了他们面前。明霜抬手向下轻轻一划,五个东西便整整齐齐地躺在院子中央。
五具尸体。
“没想到试一下这个多年不用的法术,真的有所收获。”明霜将青光收回雾引后看着尸体们说道。这是明霜看书时偶然发现的一个法术,因为是个小法术,所以范围有限,只能寻找到地面上的尸身。若是埋进土里的尸体,就只能靠锄头挖出来了。
“这烧的状态,应该就是那些赤魂的肉身无疑了。”白无常收起了漫不经心,走向前跪在地上认真地翻看这些尸体。
“辛苦姑娘了,我们这就把他们带回去上报天界,也算这个案子有所进展。”黑无常朝明霜拱手行礼后,先传讯给了冥界,然后和白无常拎起这些人消失在原地。
消失前,白无常恭敬地朝明霜拱手道:“太平万岁。”
“长乐未央。”明霜回以常礼。
这是三界六道统一的祝福语,天界不像人界经常在各种场合说这句;但遇到这种严肃的情况、或是有人出危险任务,这就是最好和最衷心的祝福语。
“姑娘,我们现在回去吗?”陈岸走上前轻声问道。
明霜回过神,收回看着地面的目光向厅里走去。“暂时不,这府里可能还有其他线索。”
陈岸点点头跟在后面。
这府的主人一定很富贵,从前厅的各种名贵摆件便可见一斑,连两侧的椅子都镶了点金在上面。各种名贵字画分布其中,本是很有意境的画,成堆的摆在一起后瞬间没了意味,只能彰显此间主人有钱却无知。明霜将每幅字画都掀开检查一番,但背后都空空如也,没藏任何东西。每个花瓶里面也没藏东西,一切都正常的宛如一间普通宅院。
他们俩离开了前厅,沿着走廊将丁府走了一圈。宅子不大,只能算是中等人家的大小。有两间是女人的屋子,里面全是女子才会用的物件;三间下人房,一间书房,一间主人房。三间下人房和书房被烧过,只能通过残余的摆件猜出它原本的作用。主人房和前厅一样华丽,各种奇珍异宝成堆的摆在一起。明霜和陈岸翻找一番后还真的发现了东西。
“姑娘,床底下有一个箱子。藏得那么深,估计很重要。”陈岸拖出来后顺手将锁撬开,打开后借着月光看向里面。
一声尖叫突然响起。
明霜立即转身,就看见暴走的陈岸边流着血泪,边发出凄厉的鬼音。她垂眸看向箱子,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两颗人头。
右边那个和沈岸长得极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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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亭,陈岸的父亲。四年前卒,和之前八爷问我的那个人同年。”
秦广王翻开生死簿,对照画像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明霜担心陈岸过激会爆体而亡,于是将他弄晕带回了冥界,顺便带上了那个箱子。秦广王听说明霜回来了,就过来看她有什么急事才会突然回来。过来后看见箱子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在人界杀了人,跑回冥界躲避追捕。
“丁方瑞?”明霜问他。
“是,而且是同月同日。”秦广王对比后回答。
明霜坐下来托着下巴看着那两颗人头沉思。秦广王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问她:“你想到了什么?”
“另一个是魔,但我觉得不是丁方瑞。我们在郊区发现了他的衣冠冢,里面有一片银血枫。我怀疑他之前去过魔界,甚至可能一直住在魔界,不然不会在衣服后面沾上那边常见的叶子。用很精美的箱子保存头颅,还藏在床底,说明这是不想让人发现的珍贵东西。如果是尊敬这个人,不可能会让他头和身子分开,还不让他入土为安,所以那就一定是恨。”明霜冷静地分析,秦广王却越听越感到害怕。他皱了皱眉头看向陈岸,发现他眼角还是一片血红。
鬼不会流泪,那是活人才有的情感。但若真的痛到灵魂深处,就会流出血泪。
那是燃烧自己魂魄流出来的泪。
“我想去魔界看看……”
“不行!”
明霜提出想去魔界看看能不能找到丁方瑞,她怀疑此人没死的话一定躲去了那里。结果还没说完就被秦广王厉声打断。
两个人互相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我们冥界本就不掺和外面的事,这次若不是事关冥界,根本就不会派人去人界,更不会和天界联系那么多。”秦广王缓和了一下语气,语重心长地和明霜解释,“这两界没危险倒也罢了,偶尔接触无关痛痒,但魔界不行。里面魔障遍布,你当初就是因为体质太弱,受不了天界太足的灵气,又需要一个好的环境休养生息,所以才安排来了冥界。就你这样,魔界明显就是送死。”
明霜愣愣地听他解释。她知道自己体质弱,所以很少做体力活,但没想到自己来冥界的原因就是这个。待秦广王说完,明霜就歇了去魔界的心。虽然她无欲无求,但也不代表她无谓生死。
坐着聊了聊其他琐事后,秦广王站起身告辞朝外走去,明霜也起身去送他。快出门前秦广王回头询问明霜:“如果你怀疑丁方瑞在魔界,我可以帮你向天界反馈,让他们去魔界探探。”
“好,那就有劳了。”
明霜目送秦广王走远后转身看了眼陈岸,轻轻关上房门也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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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桥下。
“恶魂不入轮回,所以他们没有彼岸花能让人看到前世。”孟婆听明霜讲述了一番最近发生的事,她皱着眉回答。
明霜问:“那陈岸或者陈长亭呢?他们不是恶魂。”
“陈岸是阴差,还没有步入轮回。陈长亭,”孟婆将孟婆汤递给旁边的魂后继续说道,“前几日我听八爷和秦广王说到此人之后就探查了花海,也没有此人的彼岸花。后来得知他在人界已魂飞魄散,并未轮回。”
“陈长亭?两位姑娘说的可是兰溪镇的陈大家主陈长亭?”面前的这个魂捧着孟婆汤激动地问。
“如果他儿子叫陈岸的话那就是同一人。”明霜将他请到一旁,示意孟婆先将剩下的魂魄送走。
“就是陈岸!听姑娘你们的意思少爷还没死?那真是苍天有眼啊,不然陈家也太惨了些!”那个人突然跪下向老天磕了几个重头,若是有肉身定然是声声用力,甚至会磕出血来。
“快请起,还想麻烦您把知道的都详细说一下。”明霜半跪在地上伸手扶他,那人摆摆手婉拒后自己起身站了起来。明霜终于从别人口中大致了解到了陈家的故事,最后和孟婆一起向那人行了一礼,待他喝完孟婆汤后送上奈何桥轮回。
此人是陈府的马夫,之前因为饥荒逃到了兰溪镇附近,被陈父遇到便带回了家。穷人能被赐个名就不错了,像他们这样的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因无名无姓、又无牵无挂,他便安分地在陈府住下,并被陈父赐姓沈,名叫陈明。
陈父想让陈岸文武皆通,马术自然不会落下,所以陈明基本上是看着陈岸长大的。陈家家风很好,他从未受过这些高位者的冷眼,第一次在吃饱饭的同时还得到了尊重。这让他几度以为这世道真的开始人人生而平等,直到陈母的娘家人出现。
“他们在马厩说,凭什么陈家有那么多财产,夫人嫁过来却一点也没有贴娘家。他们摸了摸老爷新购进的马匹,突然挥起鞭子抽他们,我冲上去拦也被抽到,一直到少爷过来才停下。走前少爷没注意到他们的眼神,我看到了,凶狠的仿佛野外我遇到的那些狼。”
“我应该告诉少爷的,让他可以对他们留个心眼,不然少爷之后不会轻易被他们骗走。别人不知道,但我们陈府里的人都知道,一定就是他们干的。”
“后来老爷夫人追出去找他们,等回来后只剩下老爷一个人,夫人……去世了。那些畜生逃得可快了,直到前几年老爷才得到消息,追去前遣散了我们所有人。那一天,一把大锁把陈府锁起,然后老爷转身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去了。”
“我以为老爷还在找他们,原本想着若陈府的门再打开,老爷大仇得报,我们这些下人一定回去工作。就算我死了,我的孩子也要继续伺候老爷。直到刚才听你们说才知道,老爷早就死了啊,竟然比我死的还早……”
“那把锁,再也打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