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三途河畔。
“想什么呢?”孟婆边收拾摊位边出声询问明霜。明霜没说话,依旧望着面前的彼岸花海。没听到回音的孟婆疑惑地于是抬眸,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彼岸花后转身继续收拾。
“让我猜猜,你应该是在想有没有陈家的人留下了彼岸花在这吧。”孟婆轻声笑着问她。
明霜在一片黄昏中回头,迷茫地看向孟婆:“我好像又有了和上次一样的情绪。不舒服、想皱眉头,看着这片花海心里就涩涩的,可也只是想想而已。到底为什么?”
孟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明霜看见她叹了口气,然后下一秒走过来抱住了她。
“因为时候还没到,再等等,很快你就会明白到底为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你要记住我们都在你身后,所以不要想太多。”孟婆轻轻拍了拍明霜的背,然后松开她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记住了吗,小霜?”
这好像是从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人抱,明霜瞬间就愣在了原地。在听到“小霜”这个名字后更加僵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声呼唤后要炸开,却在下一秒及时制住。
“谢谢。”明霜退出她的怀抱,点头表示记住了。
孟婆伸手向前施展法术,渐渐一片血色烟雾笼罩了整片花海。
“陈家……可能陈岸的母亲留有彼岸花。其他人我不知道还有谁,需要我去冥府查一下生死簿吗?”孟婆一一探查每朵花的记忆,寻找陈母的那朵,“找到了,在常乐二十一年。”
那朵花被轻轻摘出,从空中飞到明霜面前让她接住。
“我还想要一个人的花,也在这一年,”明霜左手接花,右手指向某一处。
她还记得那朵花落下的位置,和留下记忆的主人。
“丁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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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冥界的屋子里。他坐起身揉了揉脑袋,思考自己怎么回来了。他记得自己和姑娘进了那座丁府,路上遇到的七爷八爷将府内的尸体带走,他和姑娘搜查了所有房屋,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华丽的箱子……记忆就停在了他打开箱子的一瞬间,一旦往后想就会头疼欲裂。
那个箱子呢?
他挥手将屋内的灯点亮,看见桌子上有一张纸条。起身穿戴整齐后拿起纸条,不出意外果然是明霜的字迹:“箱子在茶馆,我先回去了。”
“姑娘的留言还真是简练。”陈岸无奈地笑了笑后环视一圈屋子,确定没忘带东西便动身前往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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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将两朵彼岸花递给明霜:“没想到真能找到陈夫人的这朵。但你要丁岚的做什么?”
“我怀疑她和陈家有联系。”明霜接过后看了看三途河,思考将花投进去,她能不能看见这两段前世的记忆。后来想到只有宿主才可以看见便作罢了。通过上次江林和沈岸同时喝酒出现的场景,她猜想若是让有关联的人通过彼岸酒产生联系,那么她唤起的场景就会是他们共同出现的那段记忆。
将这两朵花融入酒里让陈岸喝下,她不确定会不会有相同的效果。但明霜想,如果陈明说的是真的,那么丁方瑞就是杀了陈岸后到现在还没被抓到,甚至在这期间还害的他父母赔了进去。
回到茶馆里的明霜站在桌前仔细思索,最后决定就算没有效果,她也想让陈岸试一试。
指尖开始凝聚法力。
“你回来了?”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明霜立刻将收回法力向后看去,意外地挑眉看着来人。
“江林?”明霜有些迟疑地出声询问。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消失六日的江林。明霜意外的是此人虽然模样没变,但气质和对她的态度却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江林很冷漠和严肃,眼里透露着对一切都不在意。可现在的这个“江林”很温柔,眼里也多了一些东西,甚至看着她的时候眼带笑意。而且将他习惯穿得黑色劲装换成了月白袍子。
“怎么,六日没见就不认得我了?”开口的温柔让明霜确定她的感觉没错。
明霜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的变化很大。”
直白的回话让江林楞了一下,笑了笑后向明霜解释:“之前天界有事,所以我将一魂一魄凝成人型先代替我陪你们来到茶馆。因为魂魄不全,导致他没有七情六欲,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谅解。他除了有我的思考能力和行为能力以外其他的都没有,类似一个傀儡。”
“没有得罪的。”明霜说完后就回头继续研究那坛彼岸酒。
被冷落的江林并未感到尴尬,他笑着摇摇头,走到桌子另一侧看明霜在研究什么。
“和陈岸有关?”江林扭头看明霜思考从何下手的模样,原本不忍打扰,却看她迟迟没有动静。想了想还是决定轻声打破她的思绪:“我听秦广王说了最近发生的事,你怀疑此事牵扯魔界?”
明霜轻轻点了一下头回答:“嗯。”
江林等她说完便接着问:“天界听闻之后,已经派人去魔界搜查丁方瑞的踪迹。那个红衣女子也在这次搜索的范围内,这几日你有查到关于她的线索吗?”
这一次明霜没有立刻接话。她垂眸看向那两朵彼岸花,然后伸手将其中一朵举起放在眼前细细观察。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朵花上,可以看见花瓣周围环绕着淡淡的红色流光。
那些流光代表这朵花凝聚着宿主前世的记忆。
“没有,但我觉得这朵花能告诉我一些答案。”
明霜指尖突然用力并轻声念着咒语,手中盛开的彼岸花便一点点飘落在酒里。渐渐地,那坛酒变成了淡红色,酒与掉落的花瓣融为了一体。她拿起另一朵也融进酒里,最后将酒坛盖上,抬眸看向江林。
江林没看酒,他一直在看她。
“怎么了?”明霜不介意别人看她做东西,但不喜欢有人一直盯着她的脸看。
这让她觉得很奇怪。
“这个法咒我未曾听闻,书中也没有类似的。所以我想着能不能通过你的唇语读出来是什么。我对这方面可能有些过分好学,不自觉就想研究,所以刚刚若是打扰到了你我很抱歉。”江林点点头向明霜诚恳地道歉。明霜闪烁了一下眼睛,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于是开口解释:“没有,你若想知道我可以教给你。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看。”
“我的荣幸,那就有劳姑娘了。”江林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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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人间的时候正值晚饭。陈岸沿着兰溪镇的小溪一路走,各家飘来的饭香令他一阵恍惚。鬼没有嗅觉,如果不是这次任务有机缘化成人身,他怕再也闻不到这人间烟火味了。
上一次闻到饭香是什么时候呢?
陈岸停在桥头望着各家灯火迷茫地思索。入鬼门关成为阴差后必须忘记身前事,他其实早就忘记了。可能是在很久以前吧,他也曾经历过午后躺在被子里睡到黄昏的时刻。突如其来的饭香让他从睡梦中苏醒,起来后就有热腾腾的饭吃。不像现在,鬼都不用吃饭的。
直到身上都被寒露沾满,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桥上站了许久。夜已深,大家估摸着都睡了。万家灯火现在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亮光还在微微闪烁。陈岸抖抖衣摆快步向茶馆走去,快到门前下意识地抬头,却意外地愣在了原地。
这是第一次回来还有灯在等着他。
不再是冥界那个黑漆漆的屋子,不再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那盏灯忽然让他觉得有了归属感。仿佛他不是没有身份、也无处可去的鬼魂,而是人间的一个寻常百姓,深夜了还有家可回。
“陈岸?”江林正准备关门,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发现是陈岸后才放松戒备,笑着开口和他打招呼,“回来了?后厨还有些饭菜,若是饿了可以自己热着吃。”
“江公子好。”陈岸回神后赶紧拱手行礼。
江林抬手免了他的礼,向一旁后退几步让开一条路:“以后不用这些虚礼。进来吧,天寒露重。”
陈岸乖乖点头后赶紧走进茶馆,江林将大门锁好后又检查了一下结界,然后和他打声招呼就回屋去了。陈岸到后厨加热了一下饭菜,刷完碗筷后走到后院,看见江林和明霜的屋子都已经熄灯了。他弃打招呼的念头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陈岸躺在床上后想:真的好像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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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后厨还有些饭菜,若是饿了可以让你李婶给你热着吃。”主位上的人从书卷抬眸看了一眼他后,边继续翻书边问他。
“回父亲,孩儿还不饿。”他将自己身上的包裹递给旁人后向那人行礼回答。
当陈岸不受控制地行礼回答时,他就明白自己在做梦。所以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自己长得可真像他啊。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箱子,刚要捕捉便被接下来的问话打断了。
“嗯。最近课业如何,夫子都怎么说?”父亲翻过一页后问他。
陈岸恭敬地回答:“都挺好的,夫子教的一些知识都已掌握。所以这次母亲生辰夫子给批了长假,说是以我的进度暂且不用担心之后的课业。”
在边春山居,即使大家都是天资聪颖的人,但依旧会分三六九等。有些学生掌握的慢一些,所以教完新课会有几天给大家巩固知识,以确保每个人都能跟上进度。
“那也要尽早赶回去。”陈父依旧严肃地说道。
“是,父亲。”
“对了,我给你母亲定了一套褥裙,在丁家的布庄。算算日子也该去取了,待会有空你就去看看。去回房歇着吧。”陈父挥挥手让陈岸可以出去了。
“是,那孩儿就先告辞。”拱手后陈岸就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书房的门。
陈岸未多做休息就出了门,许久没逛街市的他感受着人间烟火,不自觉地嘴角含笑。街市日常的热闹如一日,各种货郎挑着货担在街上吆喝,还有从远方赶来集市上赶集的人。他路过本地很有名的一个卖兰溪糖糕的店铺,看着女子们排着翘首以盼地望着店家用红丝和绿丝在桂花糕上摆出兰花的图案,笑着绕过她们走进了旁边的成衣铺。
店有两层,这个时辰意外的人不是很多。
“这位公子,请问来我们店要买些什么?”一个穿着华贵布料的男人从柜台后走出,笑嘻嘻地走向陈岸低头询问。他正是成衣店的掌柜,看见陈岸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位公子非富即贵。做生意多年,掌柜的一眼就能看出陈岸的衣裳不是人间才能有的货色。人界的布料再好,也不会有灵光流转。
“我来取衣服,陈家主母的衣裳可做好了?”陈岸后退一步,和那个人保持了一点距离后才点头行礼。那人一靠近就恨不得黏在他身上,这让陈岸有些不太舒服。
“阿姐的衣服?请问这位公子和我姐姐是什么关系?”掌柜的愣了一下后忙着询问道。
陈岸也愣住了,他不记得自己母亲还有个弟弟。想了想还是迟疑地开口回答:“她是我母亲,请问您是……?”
掌柜的听完恍然大悟,忙拉着陈岸的手激动地说:“你就是我那大外甥陈岸啊!我是令尊的妹夫,你姨父丁方瑞啊。也就是这个成衣铺子的掌柜!哎呀早就听闻你年轻有为,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你的到来啊,让你姨父我这小店都蓬荜生辉了!”
陈岸被他晃的整个人有点懵,客气地摆脱之后赶紧要他母亲的衣服。他不是太能招架得住这些亲朋好友的客套,也不习惯被人拉着手晃来晃去的。
“你等着,我现在就进去取。这衣服恰好今早完工,本想着有空就给阿姐送去。晚上可要到我那吃饭?”丁方瑞边往里间走边扭着头对陈岸喊话。
“不必了姨父,今日刚回来,家里人都在等我一起用晚膳呢。”陈岸向前走了几步喊道。
“那好吧!”丁方瑞的声音终于被隔断阻拦了。
陈岸轻轻舒口气,为了不妨碍别人便往旁边走了走。余光瞥见二楼有些彩色的东西掉了下来,回头看见楼上伙计惊恐的表情和越过栏杆想要抓住绫罗绸缎伸出来的手。
“哎呀!”一声清脆的叫声在掉下来的布料堆里响起。陈岸赶紧走过去把布料帮忙扒开,发现果然有人被埋在了下面。
“我花了半个时辰弄好的发型呀!”那个声音笑着抱怨道。
陈岸本来想问这个姑娘有没有事,听见她说的话后轻声笑了起来。别的女子若是被砸,虽然有可能顾念着家中教养不会哭,但怎么也不会这么轻松的开玩笑啊。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被教的如此有意思?
接着,面前的红绸被掀开。
一张笑颜从下面露了出来。
陈岸和她对视的那一刻,突然想到了成亲时揭开的红盖头。
不知道情爱为何物的沈岸不由自主地想到,若能娶眼前之人回家,洞房花烛夜为她揭开盖头的话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