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他饭菜里加了酒?”女子站在尘埃凝成的成衣铺里问道。
“是。鬼就算化为人身,他的五感仍是不敏锐,只有听觉和视觉还不错。所以他不会有察觉。”站在她旁边的男子抱臂靠在柜台上笑着回答。
他们也不看彼此,目光都注视着陈岸如何帮人家姑娘救出来。
明霜起床后从江林那得知陈岸昨晚回来了,可直到日上三竿也不见人影。下午时分决定去敲门,结果敲了半天也没人答理她。明霜担心陈岸因为之前的暴走没好透又出了事,便直接推门进去,却发现满屋的酒味和宿醉还在昏睡的陈岸。
闻闻味道,喝的还是彼岸酒。
转身出门去检查了自己昨日施咒的酒,发现整坛都没了的时候就知道陈岸是被谁灌醉的。碗碟就算刷过还是很浓的酒味,明霜思考一番就有了猜测,只等江林回来问他。
原本还在想要怎么灌陈岸,江林却帮她解决了。明霜也不纠结,取下茶馆门口的风铃回到陈岸那。
咒声之后尘埃渐起,房里出现了陈岸和他父亲在书房的景象。江林正好回来,看到幻境后愣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淡定,笑着走到了明霜身旁一起看陈岸的醉梦。
明霜听完后心想,灌了这么多都尝不出来,鼻子也没闻到,这哪里还算不敏锐,是根本就没有吧。
“多谢公子搭救。”女孩从绫罗绸缎中站起后向陈岸行了一礼。
“姑娘不必客气,只是举手之劳。”陈岸赶紧将她扶起,然后红着脸挠挠头。
“哎,我的布料哟!这可都是刚从皇城那边进货过来的,每一匹可都价值不菲!”丁方瑞取了衣服刚回来就看见这一幕,赶紧将衣服放在柜台上就冲过来心疼的看着布料。
“这下好了,脏了只能便宜卖出去了……我的银子啊。”他故意很大声音地说。
其实这些布料从皇城进的不假,但他拖的关系所以其实并没花什么钱。出来看到布料掉地的时候丁方瑞就在思索对策,店里的人看见布料沾了灰,就算他清干净了也还是会被人质疑上面有灰。等这些人出了店和别人说,一传十十传百,他这些原本想标高价卖的布料可就废了。
灵光一闪,丁方瑞假装心疼地扑向那些布料。演了一波之后再喊出大甩卖,就算价格没之前预想的高,但一定比之前卖的火。
“这还真是皇城那边的布料!”一个在店里看布料的大娘过来帮忙收拾时,拿起其中一匹布对着窗外照进来的光喊道,“你看这做工,看这纹路,就是和平时见过的不一样。”
“我说掌柜的,你打算怎么卖呀。价格合适的话我都想全买了,等到过年……”另一个大娘抱起手中的布料,走到丁方瑞旁边小心地问他。
本来她想说等过年全家都能穿上皇城的料子,绝对风光的不行。后来想到还有其他人在,便赶紧住了嘴,免得被人学了去。
达到目的的丁方瑞轻轻松口气,微微昂起头笑着说:“乡亲们别急,这两日新的定价就会出来,记得看本店门口的告示就好。王婶您是老顾客了,”他压低声音附在那位大娘耳边继续道,“我肯定给您留几匹最好的布,而且量够做您一家人的衣裳。”
他早就看出王婶的小心思,这样说完她也就放心帮他宣传了。不然这女人要是怕抢不到好布,不招呼人来就得不偿失了。招手让候在一旁的伙计们上前收拾残局,丁方瑞和店里的人打过招呼后把女孩喊到一边。
“丁岚,我养你不是让你来糟蹋的。今晚饭你就别吃了!”他收起笑脸,剜了她一眼后打算离开成衣铺。
“请等一下!”陈岸快走几步喊住丁方瑞。因为修习仙术,他的五感要比常人强许多。就算丁方瑞压低了声音他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布料是从二楼坠下的,和这位姑娘无关。她是被砸的。”陈岸站到女孩身前认真地解释道。
丁岚意外地抬头看向挡在身前的身影。男孩子真的长得很快,看着差不多的年纪却比她高了一个头。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从来没有人帮她抗争过什么。丁岚早就习惯这样了,为不是她的错而受罚。可直到今天有人替她站出来,她才知道那不是习惯,而是不敢抗争。
如果有人像他一样挡在自己身前,或者自己敢像他一样站出来,该有多好啊。
恍惚间她听见叔父说:“陈岸,你太单纯了。就算你是我外甥也要记得,有些事不该问的不要问。问多了可能会要命的。”
怎么会要命呢?丁岚和陈岸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疑惑。
大人就喜欢吓唬小孩子。
“你晚上……会真的没饭吃吗?”丁方瑞彻底离开后,陈岸拿起包好的衣裳回头问丁岚。
丁岚只是笑了笑,然后送陈岸出去。
两人走到门口,陈岸瞥见兰溪糖糕的铺子已经没人排队了。站在门口楞了一会后和丁岚说“等我一下”,便匆匆跑去拦住正在收摊的老板。丁岚站在成衣铺的楼梯上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这个陈家小公子可真有意思,她正在客气告辞,结果人家听都没听就直接跑了。
丁岚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个冒着热气的糖糕。
“给你,”她抬起头,看见陈岸正逆着光朝她笑,“我来的时候看见很多女子在排这个,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陈岸等了很久才等到丁岚接糖糕。他看到丁岚眼睛有些微红,然后侧过头小声的对他说:“谢谢,我喜欢的。”
“真的很喜欢。”
从未吃到这个糖糕的丁岚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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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实难当。要与状元把书下,哪怕豺狼把嘴张!”
(花鼓戏——《花亭会》)
“你瞧瞧这派头,有哪家老爷会给自己夫人这么祝贺生辰?”一位男宾客边对着戏台子上的花鼓戏喊好,边歪着身子和身边人感慨道。
“陈家老爷对自己夫人好,那可是出了名的。”旁边的女宾客边鼓着掌边回他。
坐在他俩旁边的人听到后凑过来喊道:“那也是这个朝代好了!要搁以前,那重男轻女的哟,哪家老爷敢这么大阵仗给一个女人过生辰啊?”
众人一阵点头,纷纷感慨当今圣上的英明神武。
“陈夫人来啦!寿星来啦!”有人突然喊了一声。大家纷纷离座,站起来寻找今日寿星的身影。
陈家家主陈长亭牵着陈夫人从连着后院的门洞里走出,向两边祝寿的人点头道谢。
几个年轻丫头窃窃私语道:“夫人身上的褙子可真好看,是哪家买的绫纱?”
一个年长的妇人从背后嗤了她们:“这哪是普通的绫纱呀?仔细瞧瞧,这可是传说中的四经绞罗!阳光下会出现若隐若现的浮雕,那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天哪……陈夫人也太幸福了吧。”小丫头们羡慕地望着走向主位的寿星。
“你们要是也想和陈夫人一样,就想办法嫁给陈家公子吧。”妇人指了指跟在陈家夫妇身后的少年。
陈岸因被天界熏陶,加上是兰溪镇最有钱的人家家孩子,仪态气度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在场的小丫头知道他身份后纷纷动了春心,看到他父亲和母亲的恩爱,相信若能嫁给陈岸,自己定当是第二个幸福的陈夫人。
等陈家人落座主位后,戏台上的人正好结束唱的段落。他们站到台前齐声大喊:“恭祝陈夫人遥叩芳辰、生辰吉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众人起身朝主位行礼祝贺道:“恭祝沈夫人生辰吉乐——”
陈家随着众人起身,待话音一落陈夫人就说:“诸位快快请起。妾身不才,能令诸位赏脸光临寒舍实属三生有幸。别的我也不多说,大家务必吃好喝好、玩得尽兴再离府。”
陈长亭揽着妻子朝众人招招手示意大家落座,然后让陈岸宣布宴席开始并吩咐后厨上菜。毕竟陈岸长大了,府内很多事情也是时候锻炼他来处理。
“宴席吃得差不多了,该上长命面了。你亲自去厨房为你母亲下一碗,面条一定不能断记住吗?”陈长亭应酬一圈回来后小声交代陈岸,陈岸应下后迅速起身往后厨去。
“哎,岸儿你再吃点东西呀!”陈夫人看见儿子又起身离桌赶紧喊道,被陈家主拦下。
“我让他去监督厨房的,儿子长大了该让他着手处理点事务了。毕竟以后还是要回来的。”陈长亭握着陈母的手轻声解释道。
一阵风吹过,陈家主将陈母吹到额前的发丝轻轻放回耳后,然后摩挲了一下陈母的耳垂。
“柔儿,民间常说耳垂大是有福之人,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等过几年岸儿学有所成,我能放心把陈家交给他时,我带你去江南看看。”陈长亭满眼温柔地望着陈母认真说道。
陈母挑起眉头:“为什么一定要去江南?我想去大漠看星星,还想骑那个传说中的西域橐驼不行吗?“
陈长亭笑出了声,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夫人:“可以,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天涯海角,你喜欢哪我们就去哪。”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可不准找什么理由推脱我啊。”陈母伸出手指指着陈家主严肃地告诫他。
之前她想去皇城转转,原本陈家主都答应了,结果又突然取消了。气得她之后那段时间都不想和陈家主一起出远门了,破坏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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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婶,长寿面好了吗?”陈岸走进厨房问正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哎哟少爷您怎么来了?快出去快出去,这里油烟气那么重,仔细别弄脏了衣裳!”李婶回头看见来人是陈岸,赶紧擦干净手走到门口,作势要将他推出去。
陈岸赶紧扒住门框,着急地对李婶说:“李婶您别赶我走,是我父亲让我来的!他让我亲自给母亲做碗长寿面来着。”
李婶停下脚步,尴尬地看着他说:“是老爷让您来的啊。老爷也真是的,怎么让您……不过也能想到,你父亲对你母亲那可真是打心眼里的好。”
两个人会心一笑,然后走回灶台前准备食材。
“其余的汤饼都做好了,已经下锅了。就差夫人的长命面还没做,”李婶站在灶台前指给陈岸看,“不过面团已经揉好了,少爷您就把它搓成整根长条就行。”
陈岸拿过面团,放在桌上后傻傻地看向李婶。
“先在桌上撒点面粉。”
陈岸撒面粉。
“然后找我这样搓面团。”
陈岸搓面团。
“少爷,别说您挺有做饭的天赋呢!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能把面团搓成一样粗细的呢。”厨房里的其他人围过来,看着陈岸搓出来的面条惊叹道,“估计皇宫里的御厨都不一定搓得那么好。“
“你们就别打取我了。汤饼要赶紧上,免得宾客们等急了。”陈岸抹了抹鼻子后回头他们交代。
大家看到一脸面粉的陈岸扑哧一声都笑了,李婶拿出手绢边帮他擦边感慨:“少爷难得回来,更难得下厨房。这长命面做得那么好,夫人看到一定很开心。我相信这一定是夫人今年收到最好的生辰礼。”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面条下进锅里,刚打好鸡蛋就听见外面一声惊呼:“你是谁家的姑娘啊,怎么干这么重的活?我来我来。”
“没事的,我来就好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陈岸觉得这个声音很是耳熟,便跟着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的李婶一起向外走。在门口他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搬一盆很重的花,他的小厮李平伸手要去帮她。
“平儿,怎么回事?娘不是告诉过你,没事不要在府里大喊大叫吗?”李婶皱着眉头指责李平。
“没事的李婶,”陈岸拍了拍她的背,然后走下楼梯和李平平视,“怎么了?”
李平歉意地点点头回答道:“对不起少爷,我看这姑娘搬了好重的花盆,想帮她来着。我们府里哪有让女子做苦力活的呀。”李平说着又要去帮,结果被那个姑娘躲掉了。
陈岸这才回头看向一直背对他站着的姑娘,意外发现是在成衣铺遇见的丁岚。
“丁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做苦力,我来我来。”陈岸赶紧接过丁岚手里的花盆。丁岚看见熟悉的脸后愣住了,还未做反应花盆就被夺走了。她下意识避开头,却想到陈岸喊了她丁姑娘。既然认出来,再躲也毫无意义了。
“丁姑娘?你是不是我们夫人妹夫家的那个小丫头?”李婶惊讶地问她,“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发好看了。”
“可是你怎么……”
“厨房是不是在做什么吃的?我好像闻到了一点糊味。”丁岚打断李婶的话,四处闻了闻后看向厨房。
“坏了!汤饼还在锅里呢!”李婶赶紧跑回厨房,李平和陈岸怕她摔着,两人赶紧跟上在左右两边护着。确保李婶平安进厨房后,陈岸回过头想接着问丁岚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顺便问她要不要吃碗汤饼。
结果那个地方只剩下一株盛开极好的兰花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