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金光从远远的地平线钻进啸云宗的每个角落。

　　洛青雪刚刚更完衣。

　　那是半个月前就选好的浅紫色交领上襦，领口和袖口都绣着金丝藤蔓，双臂披着浅蓝色披帛，上绣细小的白色蒲公英。

　　茄紫色的腰带上，坠着一块白玉萱草花佩，那是宫辰特意请人为她雕琢的。

　　花佩随着她的脚步，在浅紫色的齐腰襦裙上轻轻摆动。

　　段少兰扶着她坐在铜镜前，将那套兰花发簪一个一个插入她乌黑的发髻。米粒大的珍珠流苏，坠在她的耳边。

　　耳垂上挂着的鸢尾花镶金流苏耳坠，时刻提醒着她，今天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日子。

　　洛青雪手中摩挲着那根白玉珍珠竹叶簪，当年的一切历历在目，让她忍着泪，忍着心痛，强作欢颜。

　　那一年，她刚刚被李兆思诓骗杀了齐云，也看清了他的真正嘴脸，她恨不得立刻就宰了他，但当时她实在太弱小，只好忍下这口气，伺机报复。

　　生辰宴当天，李兆思也同样派人送来了极为华贵的衣裙首饰，想利用她在众人面前上演一番父女情深，讨好柳幻音。

　　洛青雪看透了这一切，一脚踢翻所有金银珠宝，故意穿了一件灰色旧长裙，只用一根乌木簪别住发髻就出了门。

　　她两手空空，手足无措地进入大殿，慢吞吞撇着嘴角坐在母亲身边。

　　柳幻音见她周身朴素，就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那只白玉簪，轻轻插在她的乌发中。

　　她捋着洛青雪的额前碎发，柔声道：“这个很适合你，以后你就戴着吧。”

　　洛青雪从小就见母亲一直带着这根白玉发簪，她每次想摸摸看看都会被母亲呵斥，没想到今日，母亲就这样顺手将它送给了自己。

　　她心里一酸，赶紧低下头，将感动的眼泪憋了回去。

　　从此，这根发簪时刻都跟在她身边，就像母亲一直陪着她一样。

　　眼下，她叹了口气，将白玉簪递到段少兰手中，轻声道：“这个也戴上。”

　　段少兰道：“洛姑娘，这个戴上去不合适呀。”

　　洛青雪道：“没关系，就把兰花发簪去掉一个吧。”

　　段少兰只好照做。

　　一切完事儿之后，洛青雪缓缓走出房门，宫辰早已在门口等候。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缎子绣花直裾深衣，精巧的银丝束髻冠将他墨黑的长发整齐束在头顶，一根白玉发簪穿发而过。

　　明亮的桃花眸里笑意满满，手中轻摇黑色断愁扇，整个人利索又干净，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把她从头到脚欣赏了一遍，浅笑道：“青雪，你真是明媚动人。”

　　洛青雪也颔首笑道：“你真是温雅俊逸。”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再没有比现在更甜蜜的时刻了。

　　段少兰看着两人，红了眼眶。

　　洛青雪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赶紧过去安慰道：“段姑娘，委屈你了。你别担心，生辰宴一过，我们立即带你去见他。”

　　段少兰咬了咬下唇：“我都来到这里了，还担心什么呢？你们若是有恶意，我早在云江镇就死了。”

　　洛青雪点点头，叹气道：“咱们走吧！”

　　三人即刻动身前往啸云大殿。

　　啸云大殿是啸云宗最重要的场所，宗内大事，都会设在此处。

　　啸云弟子们每年都盼着这三天快点到来。因为生辰宴一摆就是三天三夜，此间宗内禁武禁法，弟子们可以放下一切，尽情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当然了，每年都会有精锐弟子负责安全巡逻，这些弟子一年一轮换，一方面可以让所有弟子都能享受到这点好处。

　　另一方面，因为每年的守卫弟子都不同，而且都是宴会前一个晚上由邵惜炎亲自带队下发守卫弟子的名单，所以如果有人想在生辰宴期间搞点什么花样出来，是十分困难的。

　　洛青雪站在大殿门口，十年，她终于又回到了母亲的生辰宴！

　　十年前，弱小的她为了报复李兆思，不择手段的要揭穿他的阴谋，虽然效果显著，但自己也搭了半条命进去。

　　若不是母亲及时出现，她早已死在李兆思的聚魂珠之下。

　　思绪回到眼前，她淡定地走进大殿，一进门就看见柳幻音和李兆思在亲昵说笑。

　　他们并排坐在巨大的黑水晶宝座上，身后烛光明亮，金碧辉煌。面前的雕花长桌上摆着各式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和奇珍异果。

　　柳幻音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衣裙，腰间和双肩用金线绣着五色珍珠，胸前的珠玉璎珞光彩照人。

　　一只黑水晶发簪稳稳戴在被束起的灰色长发上，发簪上坠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金色珍珠，看起来流光四溢，极为珍贵。

　　她还是那么美丽夺目，眉如勾月，目似琉璃。

　　在她身边，李兆思头戴金丝嵌玉束髻冠，一身黑色大氅，上面绣着金色绣球纹，指甲大小的金色珍珠点缀其中。

　　他脸上所显露的笑容，是只有在面对柳幻音才有的。

　　柳幻音给他整理衣衫，李兆思将她的披帛理顺。

　　看着他们华贵和美的样子，洛青雪忽然想起了不归公子。

　　如果没有她，是不是母亲和李兆思之间就会永远这样和睦下去？

　　自己一心想要带她离开啸云宗，这样做，她会不会很难过？

　　难道……自己也是那个多余的人吗？

　　想到此处，她悲从心来，眼帘也不自觉垂了下去。

　　忽然，一只手掌轻轻拉起了她的手，抬头就见宫辰正温柔地望着她，柔声道：“我们进去吧！”

　　听到他的声音，洛青雪的悲戚一扫而光，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大殿。

　　大殿之内早已被布置的灿烂芬芳。柳幻音喜欢芙蓉花，所以大朵大朵的芙蓉花随处可见，群芳争艳一般，从黑水晶宝座四周一直延伸排列至大殿门口。

　　大殿上空的黑色魔气竟也比以往平静了许多，只缓慢翻滚，像是喝醉了一样。

　　传菜弟子们忙碌的身影在殿内来回流动。

　　乐伶们抱着乐器坐在大殿左侧，琵琶古筝，笛子箜篌，欢快的乐曲将气氛烘托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过于吵闹，也不会太过平静。

　　两边的桌案上摆满了各种美食，岭南的荔枝、南洋的芒果、北漠的夏瓜，这些新鲜的水果极难运来，但一切在李兆思面前，仿佛都变得十分简单。

　　大殿两侧坐着数位啸云骨干精英，各个面带笑容，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洛青雪看着这一切，实在不觉得有多高兴，却也只能扯起嘴角，和众人回礼寒暄。

　　她在最前面的桌案旁落座，宫辰坐在她左边，接下来依次是邵惜炎和萧俊。

　　待众人到齐，便向柳幻音齐声祝寿，完了各自落座，李兆思黑胖的脸上爬满喜色，大手一挥，宴会隆重开席。

　　打扮精致的舞伶们从殿外鱼贯而入，站在大殿中央，随着乐声缓出，扭动腰肢，翩翩起舞。

　　殿内登时酒香萦绕，彩绸纷飞，极尽欢乐。

　　纷繁之间，柳幻音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她左手边的洛青雪，便柔声笑着，召唤她过来。

　　洛青雪心中一喜，弯起嘴角，起身过去祝寿。

　　李兆思瞟了她一眼，心想今天这大好日子不能被她像之前那样毁了，便皮笑肉不笑道：“青雪，幻音很喜欢你，你今天可要好好陪陪她，让她开开心心过个生辰才是。”

　　洛青雪竟出奇的冷静，对着李兆思行了一个万福礼，笑道：“义父放心，今天我一定好好侍奉夫人。”

　　说罢又向着柳幻音行礼，笑嘻嘻地说了一堆漂亮话，什么容颜像是吃了嫦娥的不老丹，体态堪比九天玄女之类的，让她乐个不停。

　　李兆思料想今日这丫头不会生事了，便转过头去不看她，但却一字一句听着两人的对话。

　　“青雪，你今天与往日都不同，我还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温婉大方，实在惹人怜爱。”柳幻音满面春风地望着她。

　　洛青雪甜甜道：“夫人，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和往常一样呢？我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您看着就高兴。您一高兴呀，身子就好，身子好了，准能长命百岁！”

　　柳幻音芳心大悦，喜笑颜开，连连称赞。

　　她的目光很快被那白玉簪吸引了：“这不是你经常戴的发簪吗？”

　　洛青雪心里一阵难过，只得胡乱应道：“夫人真细心。”

　　柳幻音笑道：“此簪风雅不俗，洁白温润，颇有君子之风。只是……你今天这身衣服颇为讲究，倒显得这根发簪略有朴素了。”

　　洛青雪满眼期望道：“因为这是我娘送我的，我才一直戴着。”

　　柳幻音正要开口，就听一旁的李兆思插嘴道：“幻音，你向来喜欢这些金银首饰，对此也颇有研究。本尊瞧这玉簪也没什么不同，因何得你如此青睐？”

　　柳幻音转头笑道：“往日里见的都是些奢华之物，少有如此清雅气质的，所以看着新奇。”

　　李兆思柔和笑了笑，连声音都温柔了不少，“既如此，那以后本尊就叫人给你做淡雅素净的，还要比这个美上千百倍。”

　　说着就传了尚服殿的管事来，吩咐道：“以后给夫人的首饰，全都换成素雅的！”

　　柳幻音赶紧阻止道：“倒也不必如此，只偶尔换一换即可。”

　　李兆思转头对那人道：“听到了没有？就按夫人说的做！”

　　说着又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烤鸭，送至柳幻音面前，讨好笑道：“夫人快尝尝，这鸭子肥嫩鲜美，是本尊特意让人准备的！”

　　柳幻音眉眼传情，红唇微张，将那鸭肉送入口中咀嚼，醇香的烤鸭在口腔中散发出浓烈的香气，让她赞不绝口。

　　李兆思又剥开一颗荔枝，将白胖的果肉喂到她口中，柳幻音仿佛泡在了蜜罐里，嘴角一直上翘。

　　洛青雪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气得直咬牙：李兆思可真会哄人，把我娘哄的嘴巴都乐得合不上了！等以后我拆穿了你的真面目，看你还怎么嘚瑟！

　　恍惚之间，她想起了十年前，弱小的她和李兆思之间的一次正面较量。

　　或许正是那次较量，让母亲对他的看法有了改变，也直接促成了她后来成功盗剑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