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向是一处极其荒凉的乱葬岗,等我和玉安生赶过去的时候,已经聚集了雪宝顶的九道长,求极山的裘子夜,上签谷的鹤谷主,缥缈峰的六引凤主和师父。江逸师兄妹正站在六引凤主身后,阿珏也站在师父的身后。
我连忙抬脚站到师父旁边,眼角瞧着玉安生往九道长的方向而去。
“肖师兄和华师弟呢?”我听见玉安生正朝旁边的江逸师兄妹问道,“信烟不是他们俩放的?”
“是他们。但赶来的时候,找不到人影。”江逸低声道。
雪宝顶的九道长握着手里的拐杖发狠地往地下一砸,余波威力由中间散开,宣示其中的愤怒。
那年的四君子,最先消失的也是雪宝顶和辞武山,难道有人想让当年的惨事再重现吗?
“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九道长重重地道。
雪宝顶的众徒齐齐应声,各自散开又开始细细盘查。其实在这之前已经细细查看了三遍,这荒草萋萋的乱葬岗,一眼可见的空荡荡。
师父朝九道长走去,低声互相说些什么。其他人也都纷纷各自寻找。
我正好奇,却被玉安生拉住一只胳膊。玉安生朝我眨了眨眼,指了指另一头的方向,悄声道:“那里,那里有东西。”
我瞧了瞧他的这双阴阳杏眼,点了点头,跟着过去。
玉安生找到的地方甚是古怪,是与乱葬岗边缘相交的竹林的第一棵竹子,距离九道长他们甚远。
我瞧着玉安生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把这棵竹子动了动,心里纳闷:力气这么小?怎么入得宁瀛川的眼?
可惜他不容我发呆,已超我招了招手,不满地道:“你杵在那里干嘛?赶紧过来搭把手!”
竹子下方被扯下一层皮,露出绿白交夹的皮肉,根部抓着地面的一角已露了出来,有一丝极冷的气息从下面直接窜了上来,黏着在脚边的泥土上化成了冰。
我摸了摸这结冰的土块,不赞同道:“不行,这气息古怪。我们这样贸然下去,非死即伤。”
玉安生也蹲了下来,扒拉着这小冰团瞧了瞧,道:“放心,这寒气死不了人的。赶紧用力推,再不推就跑了。”
这棵竹子居然有足足千斤之重,死死地焊在出口,巍然不动。
“这东西摆在这里,像在镇压着什么。”我望向正在摩拳擦掌的玉安生道,“入口应该不是这个地方,看看别的地方?”
玉安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拼尽全力地推了一把,憋得整张脸通红发紫。僵持片刻,这竹子才又稍稍移了一点。玉安生喘着粗气,嘶哑低声道:“只,只,只能,从,从这里,下,下去。其,其他,其他地方我们根本靠,靠,靠不近。哎呦,累死我了。这卸神竹,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宝物。这力气打进去就如同打在棉花上,半分着力的都没有。你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气,过来!”
我看着玉安生充血的眼睛和通红的脸,只能也硬着头皮使出全身力气像一头老牛般卖力地推着这无比沉重的卸神竹。
“小心。”有嘶哑低沉声音响起,一只手抵住我的背,另一只手也握住这卸神竹推了过去。
我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头也不抬地使出了全身的气力。
“行行行,这点就够了。”玉安生看着好不容易扒拉出来的这方长形口子,喘着气,抬眼瞧着我身后的人,问我道,“这个老伯要一起下?”
我一边喘气一边转身去看阿珏,商量道:“你,你在上面等着我。”
阿珏摇了摇头,简洁有力地道:“跟着。”
我瞧着他的脸色的皱纹退了些许,精气神也恢复了过来,便知道他的功法看来已恢复大半。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你守在这里,万一我没上来,你就找我师父说一声。”
阿珏的脸刷得黑了下来,更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跟着就跟着吧,”玉安生的半个身子已经探了进去,整个人冷得一抽一抽得,还能隔空朝我喊道:“快,快点,走了。”说完便自己先行跳了下去。
我探头往下望去,所见之处均是一片白雾迷蒙。隔了好一会,才能听到玉安生的声音传了上来:“可以。”
这比跳寒谷的雪涯还让人瘆得慌。可没办法,舍不了鸡套不住狼。这会不下去,一会儿师父肯定不会让我有机会靠近。我眼睛一闭两腿一蹬便也跳了下去。
哇,跳下去的瞬间,寒气立马涌上来,几乎冻成了冰块。
幸亏有玉安生在底下勾拉着我的腿,让我更快地下坠,否则我大概会被粘着这冰冻墙壁上成了其中的一块人状冰雕。
“那里有个暖泉,去那里暖暖。”玉安生扒拉着我,如滚球桶一般一脚把我踢了过去。说完,又忙着往上喊,“老伯,快点。”
等身上的冰一融化,我连忙双手双脚往上游,迅速地爬出这泉水。这一路冰墙渗透的寒气有多冷,这暖泉相反就有多热,这湖底的泉眼怕是用三味真火烧着吧?
“怎么了?”阿珏在泉边一把接住了我。
我捂着烫伤的手腕不敢吭声,抹了抹头上的泉水,看着他一身的整齐,奇怪道:“你没被冻着?”
“你,你,你家老伯扛,扛冻着呢。”玉安生窝在暖泉旁,只敢一下一下地把泉水泼在自己的身上驱寒,嘟喃道,“除了我们俩。”
若不是看着他现在这副畏寒可怜半死不活的模样,我现在肯定上前也踢他一脚,也让他滚下去感觉下这被蒸煮的难受。
“接下来怎么走?”我打量着周遭的环境,问道,“再呆下去,你和我要不被热死,要不得被冻死。”
“等我一下。”玉安生缓了口气,费力地把左半边的身子挪进了暖泉里。不一会儿,雾气更多了,才听到他哎哟哎哟地慢慢缩回左腿。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刚刚为了接我们,都来不及取暖,这半个身子都快冻成块了。
“踢我进这水里的时候你倒是没有半点犹豫,自己的一条腿便是这般小心翼翼。”我看着他疼得呲牙咧嘴,忍不住玩心起,死死地把他的腿按在暖泉里。
玉安生连忙扒拉我的手一把甩开,道:“疼疼疼疼,放开!”
“别用内力,你想把墙上的冷气再引过来?”我按着他的手,警告道,“忍着,这疼痛感一会儿就下去,而且对身体御寒有奇效。”
“滚,奇效留给你自己吧。”玉安生的右脚隔空踢了过来。
我侧身也一并压住他踢过来的腿,把他往泉沿边推,道:“哼!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幼稚,滚!”玉安生扒拉着地上凸起的石块搏命挣扎,“疼疼疼,放手!”
眼瞧着我就要把他推入水中,大功告成。有人拎起我的后颈往后一拖,嘶哑问道:“阿雅,你疯了吗?”
我猛然住手,我一时闹心起,把阿珏给忘在一旁了。
玉安生瞧着机会,一只腿一抽把泉水扫向我的眼睛。我一避开,他便立马逃之夭夭。
哼,这么怕热?又怕水吗?
“玩闹而已。”我拍了拍手,理了理衣服,站了起来朝阿珏尴尬地呵呵道,“如何?有找到路?”
阿珏指了指东面,道:“那边。”
绕过大半个暖泉,在暖泉的东面有一个深深地甬道直贯而下。
阿珏点了火烛,我探脚踩了踩才发现有一个又小又窄又陡的石阶能够走下去。虽然只能容一只脚,但这石阶明显是人为垫造的。而且看着台阶的表面有细细的划痕,明显是有人经常在这里出入的。看来真的是一个入口。
我和阿珏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甬道的墙壁坑坑洼洼,走在其中,上面有寒气不断地扑下来,而脚底下又有热气不断地蒸腾,整个人在上冷下热的冷热交替的折磨下,脑袋越发得昏昏沉沉。幸好一路平安,路的尽头只有一扇古朴的小门立着。
我深吸一口气,摸上这古朴的纹路,推了过去。
“怎么了?不走吗?”玉安生的声音从后面飘了过来,奇怪地问道,“愣着做什么?”
阿珏的手也按在我的肩上。
我僵硬地扭过脖子,缓缓低声道:“有,有,有人。”
“让一让。”玉安生挤了上来,一把按下我的脑袋探眼望去:
有四个浑身是血的人僵着身子面无表情地僵立在门的后面。而这四个人,其中有两个便是我为数不多能认出来的:千秋阁的阁主,沈叶清,和他的右副使,沈风。
“等等。。。”我拉住他的袖子,着急地道,“他们是被困住了。先别进去,先看一下。”
可惜,玉安生的身影如风,一瞬间便直接窜到沈叶清的面前,前后左右上下一通乱摸。
我打量着玉安生半天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异常反应,才点头叮嘱阿珏道:“走,小心点。”
这门的背后是一个半吊空的蓝色圆顶,四周都是平整光滑的蓝色,除了那个黑色的小门,整个空间像是被一把汤勺完整地挖了出来。四周摸上去光溜溜得毫无着力点,而入眼所见的全部都是深色的蓝,蓝得如同被肆意地泼了墨一般,没有任何余地的深蓝,站在这其中有一种平静的诡异在脑海里炸开。而房间的正中间悬空一团鸡蛋形状的墨色液体,这液体看不出有任何的外力,就那么悬空漂浮在中间。
我慢慢地往那个鸡蛋挪了些过去,才几步便被结界挡着。而身上却莫名其妙地猛然乍起的寒毛,我连忙停了下来,扯了扯在正对着沈叶清长发呆的玉安生,问道:“怎么?”
玉安生一颗眼珠子朝我这边挪了一下,轻声道:“那里面是沈叶清的魂魄,但他不是应该在轮魂池吗?”
“啊?”我瞧着悬浮的东西,疑惑道,“轮回池不是在城青殿内吗?而且,沈风怎么会在这里?”
玉安生转身看着鸡蛋型浓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开始缓缓地在圈转着,道:“有什么东西醒了。”
我晃了晃有些发昏的脑袋,用手盖住发胀的眼睛,连忙阻止道:“阿珏,别看。这东西会晃脑子。”
可惜,回我的是这大殿空荡荡的回声。
那小团小团的蓝光刺得我的双目发疼,我睁不开眼睛,只能闭目,直愣愣地站着原地不敢乱动。
“入我忘相魂境之人还能保持清醒的,你也算是一个人物。”空荡荡的大殿里传回了一声幽沉的叹息,这是沈叶清的声音。
我顿了顿,用手挡在脸上避着光线,虚虚地半睁着看向出声的地方。
入目空空,再无他物,只有一身红袍的沈叶清。
我闭上双眼,麻木地开口问他:“你是人是鬼?”
这次他倒是没有上来打掐着我,反而是好脾气地笑了笑道:“都能找到这里来了,本阁主很欣赏你,你我有缘,而且投缘。”
“你不是在轮魂池里吗?”我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不跟他绕圈也不跟玩墨迹,直接问道,“沈风的身体怎么也在这里?”
沈叶清两手抱胸,好奇道:“右副使并不真心待你,你对她如此上心做何?你该担心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你功法比我深厚,如今境界又有提高,是杀是剐,何须我来白费心思?”我瞧着他意气风发的脸色,追问道,“你把沈风怎么了?”
沈叶清双袖一甩,飞了过来,摸着自己的胸口,轻声道:“她在我这里。”
我仔细辨别着他周围的气息和身形,盯着他的胸口,愕然道:“哪里?”
沈叶清神情里带着几分怜惜几分宠爱几分凉薄,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道:“在这里。”
我悚然地看着他,怒道:“你?把她吃了?”
沈叶清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怀念道:“她和我本就是一个人,如今不过是重新回来了而已。”
重新?
回来?
什么意思?
我看了看他的胸口,怒气直往喉咙里往上窜来。
“这便是鬼道。”沈叶清抬头看着我,唇齿一勾,笑道,“贪者,欲也,鬼也。”
“你可是修了吞噬之法?把师姐的功法占为己有,杀了她?“我后退半步,瞧着他的动作,防御着这个疯子。
沈叶清抬起左手反复地看了看,慢慢地摇着头道:“不是。她本来就是我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疯子。
一个无法沟通的疯子。
沈叶清依旧抬着左手僵直着,又抬起右手朝我招了招,低声轻道:“别怕,你现在还不是我的。我现在也还动不了你。等时机到了,你自然是会明白的。到时候你求我都还来不及。”
我沉默地看着他。
“寒谷有三梦三醒成大境界,千秋阁自然也有三生三世入神人。”沈叶清用自己的右手摸了自己的左手,嘴里如梦泡影,轻轻地道,“梦醒便有裂痕,有裂痕需要抉择。所以你需要先修《莫尘诀》,再修《醒尘篇》。唯有定心、定性,才能修习近胎之境。可是对的?”
我瞧着他突然地好为人师,一副授业解惑的模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
“若你记诵不下《醒尘篇》,其实也不用勉强。我教你,你照样可以直达近胎,或去近斧之境。”沈叶清抬着手,突然看向我道,“好比,有历劫才能成仙。但我这里有化劫的法子。不用渡劫,也能成仙。”
“什么?”我听得稀里糊涂,一脑门子的问号。
沈叶清看着我摇了摇头,道:“小可怜的。你师父不教你,你的沈叔不教你。除了我,谁能教你?”
我看着他发疯,心情很不好很不爽,反唇相讥道:“至少他们不会把我吃了。”
“修道者,若不能飞升,自有天道吃了你。结果都是被吃,难道你喜欢的只是死得体面一些?”沈叶清高高在上地轻蔑地瞟了我一眼,道:“何况,我的右副使本就是我的今生之魂,我不过与她合二为一,融成一体。哪来的什么吃?”
“什么?”我看着他,震惊道,“她是你的今生,那你是什么?”
沈叶清轻轻一笑,道:“问得好,不过这问题的答案,你得去问沈叶明。因为我也不知道。”
所以,这是千秋阁的鬼道?这就是师姐所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