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正捧着手里的这本泛黄的《醒尘·注》在磕磕碰碰地记着第一页的内容时,城青殿的上空被一声尖锐的叫声撕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把我所有的努力一次性冲击得支离破碎。
我看着手里的书本,心里说不出地恼怒。
而城青殿西北角的上空炸开了一朵极其绚烂的烟朵,印在头顶上,像正扯开一个极其诡异的笑脸。
“这是城青殿的十二火烽。”师父站在窗旁望着天空,道,“殿里大概有大事已经发生。”
果然不一会儿有脚步声匆匆由远及近而来,门外传来小厮急急的声音:“寒谷谷主,我们城主正找您。”
师父直接开了门,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的小厮压低着声音道了一句:“回禀谷主,千秋阁阁主,沈叶清,死了。”
沈叶清?那个总是一身红衣飘飘的诡异男子,那个敢当年与师父叫板的千秋阁阁主?那个似乎跟沈叔不死不休的沈叶清?死了?!
我手脚有些发凉,我梦见过他死了,这才几日,没想到他真的死了!我摸着自己曾经被卸下过的下巴,有些错愕。
“南宫谷主?”小厮在门外又催促了一声。
师父点了点头,一脚迈了出去,我紧紧跟他的身后,一起往千秋阁的住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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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阁的住所安排在城青殿的西北一处,现场非常干净。唯有沈风一个人瘫坐在地上,抱着沈叶清的尸体,神情呆呆愣愣。一众千秋阁的弟子围在四周纷纷抹眼泪,场面有些凄凄惨惨戚戚。
我见过沈风冷若如霜的模样,也在慌神里见过她撕心裂肺的挣扎,但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得怅然若失。这般得狼狈和失神让我有些新奇,有些违和。新奇在于沈风这般呆呆愣愣的表情,违和也在于沈风这般呆呆愣愣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个梦,我总觉得沈风不该是这样的一副表情,该是梦里的那个表情。于是我偷偷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自己龇牙咧嘴的疼。
宁瀛川和曦沫染正在仔细地蹲在沈风的旁边,认真地检查着沈叶清的尸体,其他一众前辈则沉默不语地聚在一起等着消息。
我看到华少卿和江逸也乖乖地候在一旁,没了平时的嚣张和活泼。
不一会儿,圆滚滚的尚白满头大汗地从半空落下,飞奔向曦沫染,大声道:“城主!”
曦沫染迅速回身,问道:“如何?人可有追到了吗?”
尚白摇了摇脑袋,喘着粗气道:“那人动作极快,是一个不出世的高手。现在只有求极山的裘子夜,上签谷的鹤谷主和缥缈峰的六引凤主能追得上对方的身形。三位前辈已经先追了过去。不过,属下已下令关了四方城门,加派人手在城中巡逻。若有发现可疑者,以信火互相提醒。”
“让周管家把十二锋派出一些,务必找出这个人来!你亲自去安排守好城门,一只苍蝇都不准给我放出去。”曦沫染皱着眉头下命令道。人赫然死在城青殿里,还是千秋阁的阁主,总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城青殿必然要给一个说法。
“是。”尚白连忙领命下去布置。
宁瀛川轻轻地把一根插入沈叶清的心脉里的银针拔了出来,银针的尖端是鲜艳的金色,晶莹透亮。
师父站得最近,率先开口地道了一声:“不寐?”
不寐?!那是什么?
旁边听闻的曦沫染,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了起来,重复道:“这就是不寐?”
不寐:三大血毒之一,中毒者,浑身瘫软,神志清晰,口不能言,要熬过一整夜毒火攻心之痛,等血毒浸染全身后。施毒者会取其心头血三滴。最终人不是被毒死,而是因为血脏脉络活生生断掉而死。而此毒之所以能位列三毒之一,是因为施毒者必须在中毒者断气之前活生生地取完这三滴血。也就是施毒者要旁观整个死亡的过程。可,修行高手一般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或说不会那么放任地让对方等着自己去死,必有挣扎,必留痕迹。而这整个过程是要比常人死法的时间要长太多,一般要熬过三四个时辰,才会力竭。如此长的时间里,施毒者却只是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活生生痛死。除了深仇大恨,这种杀人方法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果然,不寐一出,全场的人都愣住了。众人看着城青殿的曦沫染和宁瀛川的眼色是一变再变。
因为而距离上一个死于不寐的人,正是珉宗的轻衣公子,华九歌。而华九歌也刚好死在城青殿里。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不寐又在城青殿里伤人致死!
九道长黑着脸,看向师父,沉声问道:“确定是不寐?“
“应该是它了。”宁瀛川在旁边肯定地补充道,把银针放在了一旁的布巾上收好,“这么多年,终于又见到它出现在眼前了。”
不寐一出,各大宗族前辈势必会有所顾忌,亲自不会让宗内的好手再随意出来比试。更有甚者,可能今年的令英会都会不了了之。
当年的惨状,谁也不想降临到自己人的身上。
九道长的脸色越发阴沉,闷闷地问向宁瀛川道:“人死了有多久?”
曦沫染抿了抿嘴,插话道:“半盏茶。”
那么也就是说,凶手才离开不久!在这么多高手聚集的城青殿里来去自如,一声不响地杀死一代掌门人?还是用如此邪恶又麻烦的方法?这是算好了时间来引人发现?还是太过匆忙而被发现?
我看着沈风落寞无神充耳不闻的模样,蹲在她身旁,默默地陪着。
现场窃窃私语,对着这样的结论,更是惊恐万分。
“宁教主、染城主,贫僧有句话想问一声。”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双手合十,问得虔诚认真。
曦沫染正了正色,也双手合十,行礼到:“了七师父,您请说。”
了七?
我抬头望去,心下一惊:一副慈悲像与我之前梦里所见一模一样。
了七和尚双手合十,道来一声“阿弥陀佛”,才继续开口道:“当年不寐现世是因四君子会而起,如今四君子已停办多年,不再举行。不知这次的令英会是否是有其他深意?所以才会有出血案?”
此话一出,曦沫染的脸色不佳,连宁瀛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了七和尚露出一张慈悲相,看着曦沫染,道:“染城主,十几年都没有找出的这个幕后凶手,如今它又出来害人了。老衲希望取消接下来的令英会的所有安排,以免徒增杀孽,累及无辜。”
令英会能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而有取代了四君子会的趋势,是城青殿一直以来的希望和结果。而今年的盛况又是盛上加盛,各路人才济济汇聚在这里,更是城青殿为谋寻新任少殿主的一次机会。当然也是各大世家能够光明正大地安插自家精英在城青殿的最好时候。这是一个难得的各方势力相互比试又双赢的机会。而现在,令英会真正的主场胜负马上就要开始,在这个时候停下来,简直就是事倍功半。难道以后但凡有些情况,都得停办?那城青殿的少殿主何时才能选出来培养?
此言一出,在场的各大世家纷纷沉默了下来。
而此时鹤云郎也匆匆赶了过来,就像搅了酷暑下的一池死水,打破了现场的气氛,远远地便喊话道:“染城主!”
“如何了?人可是有追上去了吗?”曦沫染一跃而出,连忙赶上去问道。
“并未,对方是有备而来。那人一出了青城殿后,殿外立马有另外两个一模一样装扮的黑衣人直接跟上。我们一分为三,各自跟踪。不过,我跟着的这位,不是正主。”鹤云郎摇着头道,“这一波人对城青殿的防守极为熟稔,撤退得有谋不乱,可见对方应该是有备而来的。抓着的那人已吞毒自尽,我已经交给周管家了,看看能不能问出个东西。剩下的,就看其他两拨追踪的人了。对了,这里,可有查出了什么?”
曦沫染叹了口气,道“沈阁主中的是不寐。”
鹤云郎皱着眉头亲自上前认真地检查一番沈叶清的胸口,一脸震惊道:“不寐?!竟然真的是它!城青殿怎么又出现这个鬼东西了?”
“还有在别的地方也出现过吗?”曦沫燃敏感问道。
鹤云郎看了师父一眼,才解释道:“前段时间,柳树林的左家庄一家上下三十条人命全部死于非命,便是因为此毒。我应南宫谷主之邀出谷探查,虽然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等我们亲自探访贼人,一路追过去时,却发现那人已遁入西南黄沙,而黄沙漫漫,实在无法探知对方的踪迹,这才返程回来。没想到,这人竟然也返回藏在这里。”
两句弹出万般音。
有人能逃出寒谷谷主的亲自追踪!
我这头才刚刚被鹤云郎的话震得有些呆楞,眼珠子一转便看到南岛逍遥派的穆子霜拿出一个白色瓶子在沈叶清的尸体面前念念有词,宁瀛川表情严肃地在一旁护法,这场面更加诡异。
我压了压下巴肉,捂住了嘴里的惊讶。
因为白色瓶子在念念有词里慢慢,肉眼可见地慢慢地不断吸入红色的东西,不一会儿,白色的瓶子已经彻底变成了金红色,非常漂亮的金红色。
沈风还是呆呆地半抱着怀里的沈叶清,一动不动。
穆子霜把变成金色的瓶子递给了沈风的面前,对着沈风说道:“只剩三魂六魄了,快随了七大师去轮魂泉吧。”
魂。。。魄???
这玩意还能拘出来?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不知为何,我突然像被一根细长尖锐的竹签子刺到一般,右手心疼得厉害,牵引得心口也猛地缩紧发疼。我不动声色地默默站了起来,往师父那边靠了靠,默默地看着那个瓶子,只觉得嗓子眼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和恐慌。
沈风愣愣地盯着金红色的瓶子半响,突然双手掩脸,哭得泣不成声。
终于哭出声音来了。
哭出来就好了一半了。
穆子霜低头看着沈风,温柔地开解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快快把这个放入轮魂泉温养。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你再亲自引他向道,如何?”
了七和尚也慎重地点了点头:“好孩子。别难过了。只要你修道有成,终有再见的一天。”
沈风伸手握住了瓶子,沉默不语。
在场的一众人也都跟着沉默。
我也沉默不语。
死而复生?这就是鬼道吗?这是长生术吗?
“沈阁主既然修鬼道,这一劫于他也可能是莫大的机缘。右副使,现在还不是你真正伤心的时候。”宁瀛川也开口道,“鬼道修得是向死而生,落在生生不息之上。你应该懂其中的真正含义。”
沈风看了看怀里的人,又看了看眼前的金红色瓶子,最后把目光盯着师父瞧了瞧,才挪身站了起来,嗓音嘶哑破碎:“是。”
“右副使,你放心。此人到处作恶,屡屡害人。”曦沫染也在一旁承诺道,“城青殿一定会抓住恶人,还千秋阁一个公道。”
沈风看了一眼曦沫染,麻木地点了点头,怀里紧紧地抱住金红色的瓶子。
穆子霜拍了拍沈风的背,低声似在安慰她几句,扶着她离开。
了七和尚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声音低迷,含着无限的慈悲,也紧随其后。
宁瀛川一脸沉痛地亲自带着沈风和了七和尚往前带路。
轮魂池,那是城青殿一处秘密疗愈的地方。此地看守严密,外界极少了解。也正是我和阿珏之前一直无法找到的地方。
我给阿珏使了使眼色,让他悄悄地跟上去瞧瞧。自己则靠近了师父旁边扯了扯他的袖子。
“怎么了?”师父看着我,低声问道。
我瞧了瞧他的神色如常,低声道:“沈风的气息有些不对。我刚刚守在旁边,偷偷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脉象刚开始的时候跳得异常缓慢,像是寿终正寝那般。而后面才慢慢地越跳越快,如钟鼓一般。”
师父听完,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发言。
这难道也是修鬼道的一种?我疑惑着。
千秋阁一众退了开后,其他人便在曦沫染的带领下退往议事厅里准备关于不寐这件事详细制定计划。
师父难得也抬脚跟了上去,回头对我叮嘱道:“为师回来之前,必须听到你背好第一章。”
我瞧了眼已经隐开身形的阿珏,对着师父垮下了脸,心中哀嚎一片。
那个《醒尘·注》真的真的很难背,背得了下一句,记不住上一句。这哪是能背得了的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