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手中生花
阿简头也不回的走了,但不代表他的内心是无动于衷的。恰恰相反,却是像烙印般印心里去了。
日上三竿,致薪斋里宿醉的几人,也开始睡清醒了。
几缕绵黄微柔的阳光,透过窗糊纸,薄薄的洒在地上,映出了窗框模样。
舒千珩微微睁开那沉重的眼皮,细细地眯着眼来适应这光芒。缓和片刻,他便从床上支着身子坐了起来,用手轻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这一觉睡得实觉漫长。仿佛一世已过,人间消散……
因昨夜喝的酒颇多,舒千珩整个人还未完全恢复过来,脑袋在隐隐作痛,四肢也有些乏力。
他双手撑着床,有些缓慢地将双腿挪到地面上,坐直了身板。只是脑袋还未清醒,时不时地拌着一阵阵刺痛,双眼看东西也有些模糊不清……
他嘴里难受地嚷嚷道:“这酒劲也太要命了!”
舒千珩抬起手,欲轻轻地揉几下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和。
正当他抬起手臂时,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舒畅感。之前被温景楚用内力震伤的肩膀,痛感似乎消失不见了。他在心里想道:“难道真的是那温泉起的作用吗?”但他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舒千珩解开衣服的带子,去查看自己胸前被长枪刺中的那道伤口,以及肩膀上的伤。只见被长枪刺中的伤口,只有不到一寸的大小,浅浅的泛着红色的一小道口子,只是皮肉伤,已经在开始愈合了。而肩膀上,肉眼看上去已无异样,伸手去轻轻碰一下也不觉疼痛。他试着握紧拳头,却发现力量依旧微弱,尚待恢复。
舒千珩垂下头,眼睛正盯着胸前的这个伤口,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着当时的情景——那人枪法狠绝,透过那冰冷的面具,可以看出那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那是仇恨的大火与无尽的恨意。
若是少曳没有及时出现,那么此时的舒千珩屹然成了一缕孤魂。
他感觉到了那个戴面具之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没想到被少曳拦了下来,是他救了自己……倘若,少曳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还会救他吗?亦或是直接把枪头刺进自己的心脏……舒千珩在心里不断地开始假设着。
舒千珩又想到了少曳与那面具之人的交锋,回忆起了他们那时双方用的招式,一板一眼,如出一辙,如同两个相同的影子在对着镜子练武。心里也多了几分惊讶,但也仅仅是惊讶而已。
舒千珩并不在乎戴面具的人是谁,哪怕知道对方是自己今后的敌人。在暗在明亦不重要,他也只想着好好地过好当下,这段自己拼尽全部努力求得的时间。
他再检查了一下伤口,判断伤势快好了,系上衣带。心里在计划后面要做的事,准备着,也差不多是到了快要告别的时候了。
舒千珩想在离开之前,寻个机会好好的跟少曳道谢。谢谢他救了自己。
于是乎,他在心里给出了一个期限——三天。
这回是铁了心,三天过后,必走!
山下,阿简一人心事重重的走在大街上,与过往的人群形成了鲜明对比。人去,他来。人人为生计奔波劳碌,为生活亦喜亦忧。
只有阿简像失了魂的躯壳般,行走在这众生的忙碌里,显得有些突兀。
“我该怎么做?”
阿简在心里不停地质问自己。
“我该去哪里找治疗凤儿脸上伤疤的神医……”
阿简这时就像是打翻了棋盘一样,所有棋子都散落下来,凌乱不堪。
他骤然停下,紧紧握住了拳头,眉头紧锁,心里那点心思此时全挂在脸上,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边山上,温景楚和少曳也一前一后地睡醒了过来。
似乎这酒劲对他俩来说,丝毫不起作用!
少曳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烟蓝色的衣裳,腰间挂上那只“哑铃铛”,看起来神采奕奕的。随手拿上了一本他最喜爱的书,踏风扬袖地出门去了。
温景楚则在房间一番收拾过后,便往厨房的方向去了,像昨日那般,用精湛地厨艺支配着整个厨房,在给大家准备午饭。
依旧是六菜一汤,只不过他在汤里加了一些料!
他从袖口里掏出来一包杏色的粉末,他把那些粉末通通都往汤里倒了进去,再用勺子搅拌均匀。
少曳拿着书本来到了庭院里,不知何时,那老头子竟然已经起来了,还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浇花。
少曳定住了脚步,看了看。随后才迈步走了过去,打声招呼。
“老前辈昨晚休息得可好?”
老头子听闻背后传来了一个文雅有礼的声音,转过身来看是来者何人。
只见一蓝衫公子身姿挺拔、一尘不染地站着,手里还拿着本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要上京赶考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呢。
老头子着实乐呵了起来,笑咧咧地说道:“哟,年轻人醒啦!”
他赶忙停下手中的活,凑到少曳跟前,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后说道:“还可以。不错嘛年轻人,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今天居然没事,还看起来这么有精气神的,少见少见。”
老头就像乐开花似的。
赶紧拉着少曳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刚坐下,老头就开始对少曳动手动脚的,这捏一下手臂,那按一下肩膀,又摸一下大腿拍拍小腿的……就差没把他整个人的骨头给卸了。
老头一脸满意,嬉嬉笑笑地问道:“你应该练的不止一种武功吧!”
坐在对面的少曳则是一脸平静,也不惊讶。
老头看他没反应,便又拍拍桌子,自顾自的说下去,道:“让我猜猜啊……刀法、剑术、枪法这三种,而且还不是同一个师傅教的,对不对?”老头别提心里有多嘚瑟,完全在脸上看得出来。这跟昨晚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人简直没法想象,区别太大了……
坐在对面的少曳,此时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并未有其他的话。
老头又拉着少曳,一个人高兴的滔滔不绝长篇大论一番。
“年轻人,想学剑吗?我这有一套剑法还挺适合你的,要不要跟我学学看?”
老头欣喜万分地看着少曳。
少曳愣是半天没反应,半响过后,少曳单手托腮,歪着脑袋看向面前的这个老头子。
他眸冷似冰,脸上无表情。喃喃说道:“我这边从不拜师。学可以,但我不会叫你师傅的。他们也一样,只是教我武功,教完就走了。”
的确,少曳从小习武,却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师傅……他们都只是教完就走,一批又一批。
老头子丝毫不气垒,反而笑得越发大声了。
“我只是想教你,并未想过要你拜我为师,哈哈,你放一百个心,我是不会抢徒儿的。”
老头定了定神色,沉下气来,和蔼说道:“我想将醉八剑传给你。”
少曳坐直了身子,认真说道:“为什么选我?不是还有阿简他们吗,他们也是练武的好苗子。”
老头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不一样。你们三个年轻人当中,你剑术尤胜,酒量极好,是不错的选择。”
少曳悠悠道:“不还有一人吗,楚管家也是不错的人选。”
噗呲一声!
老头子不禁笑出了声,一边笑着一边摆摆手说道:“你就别逗我这个老人家了。那温先生看起来,武功怕是比我这糟老头子要高上好几百倍吧。我这功夫指不定瞧得上咯。”
阳光正好,微风也不燥。
几片花瓣被风带了过来,落到那石桌上。娇美艳丽,却意外的耐看。
“我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了,我不想让这剑术和酿酒的技艺,就这么断送在我的手里。我相信你们这些后生,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老头子低着头,看着那几片艳丽的花瓣,把想说的话说完了。
少曳看着眼前人,他内心也是理解的。他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习百家之所长,又不喜斗,也没有师傅。传承一种武义,怕也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主要还是人家选择了他。心里估摸着,这么大岁数的老头,能在一万个人里面遇到合适一二的人,也好比大海捞针。
少曳想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好。我练。”
老头子抬起头来,一脸欣慰的笑了。
少曳道:“还未知老前辈怎么称呼?”
老头只是笑了笑,摆摆手说道:“姓名不提也罢,我这么个糟老头子,不记得也好,省事儿。”说完,老头就起身去屋里拿剑去了。
看着老人家的身影,少曳不禁地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
到头来,终究还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而此时,远处一道同样孤寡的身影,矗立在绿叶树枝旁。温景楚早早地就做好了饭菜,他默默地站在一旁角落里看着。
与庭院里习武的两人相比之下,此刻的温景楚更像孤家寡人。
老头子兴高采烈地拿了一柄长剑过来,先是手把手的教了一遍,最后再自己演示一番完整的剑法。
温景楚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不去打扰。就像父亲看着自己孩子长大了,有些时候也要适当的撒手了。
剑在老头的手里生出了一朵剑气凝成的花,无色无味,如一缕轻烟飘散开,顿时大杀四方,从池里溅起了大片的水花。池里的小锦鲤也跟着跳了起来,一顿鲤鱼跃龙门后又回到了池里。
溅起的水花滋润了整个庭院的花草。
瞬间,少曳似乎明白了醉八剑的奥义。是救是灭,均在一念之间。
剑有八式:一式清晖、二式鸣泽、三式沃野、四式揽胜、五式新竹、六式听雨剑、七式闻风剑、八式酒中剑。
老头子毫无保留地教完了。他演练了一遍,少曳便已经记住了八分,其余需要他自己领悟参透了。
老头子拍拍少曳肩膀,说道:“孺子可教,哈哈,我没看错人。”说完他便走了,像如释重负,笑得像小孩。
少曳目送他离开,正欲转身走时,目光刚好撞上了站在一旁角落里的温景楚。
四目相望,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洒落在身上。温景楚向对面之人轻轻一笑,柔声说道:“先去吃饭吧。”说完,便转身离去,不带走一丝阳光的温暖。
少曳望着这个身影,独自行走在长廊之中,有着一去不返的气概与从容。
那双结实的肩膀,为他扛下了所有,护他十九年成长岁月……只要还尚存一丝气息,他还能再护下去,义无反顾。
温景楚从不欠他的……
少曳打记事时起,便知道这个道理。
全天下人都可以是欠他的,但唯独温景楚对他从未有过亏欠。
以至于,在少曳心中一直存在着一个疑问。
究竟是什么“困住”了他?
温景楚看似潇洒肆意,却又像被上了枷锁似的,被牢牢‘锁’在那个少年身边。而少年永远像在他手中生出的花一般,被他爱着护着。
“少曳,你在发什么呆呢?”
一个叫声打断了少曳的思考,原来是阿简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