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眼流泪说:“你以为我这些年来不恨殷震天吗?我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他是逼不得已的,现在才想明白狗屁逼不得已,他只是利用我罢了!”
迎雷是个耿直的,他问:“姑娘,你在说什么?能说得明白些吗?”
一行人感到云里雾里,谁不想让绿萝说清楚些?迎雷这一问可是问出了他们的心声。
绿萝昂然道:“两千年前一道金光突然照射魔宫,突然一声巨响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坑。那时我是魔宫里照看花草的婢女,大伙说是天上掉下了个东西都想挤着去看。赤莲池原本是片平地,就是因为那东西把那里砸了个坑殷震天才把它改为池子的。话说当年我也跟着大伙去看了是什么东西砸了下来,谁知刚靠近今日赤莲池的地方就被护卫赶走了。我是个性子烈的,护卫越是想赶我,我就是不愿意走,结果和那护卫吵了起来。”
卫翎看见她说这话时双眼空洞,看不出是在回忆往昔还是因为心中麻木。
“我们的争吵惊扰到了一个大人物,他走了过来,我一看那正是我一千年没有见过面的魔君殷震天。他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说我抛弃了魔狼一族来追随他。他笑了笑,离开了。
我回到自己的住处不久,就有人告诉我魔君晚上要临幸我。那时我有多开心,我苦等了一千年的人终于要和我在一处了。可是我晚上被带到他的宫殿后,不知怎么晕了过去。醒来时我浑身疼痛地躺在床上,一运气才发现我的法力全无。我艰难的抬起我的手,我的手居然变得又老又丑!”
她渐渐变得愤怒起来:“我立马知道,是我的元神受损了。殷震天见我醒来立即到了我的床边,温柔的问候我。我问他我怎么了,他这个混蛋居然告诉我我的法力被他夺了!我的元神被他取了一半!我发了疯一样质问他为什么,他说都是那个天上掉下来的小怪物,它会吸人法力和元神,所以他不得已才把我的法力和元神献出去。
我当时心中愤怒,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的给它,他说因为我来自强大的魔狼一族。他当时多温柔啊,虽然我变得又老又丑,他还是把我抱在怀里说永不负我。他赐给我一座小院,还把来自人间的白菜籽送给我。我那时不知怎么,竟然原谅了他,还将那份恨意转移到那小怪物身上来。”
木葵听得身临其境忍不住说:“你被他骗了。”
绿萝骂道:“我怎么不知道!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来看过我,反倒把那小怪物当做女儿养大。”
“别一口一个小怪物地叫我们圣君。”迎雷忍不住插嘴道。
卫翎摇摇头示意让他别说话。
绿萝并不理他,继续说着:“直到他死后,他的儿子找到我,说殷震天心里有我。我真傻,我又被骗了一次。”
殷柏叫道:“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话,是殷桐骗的你。”
绿萝怒目圆睁:“你闭嘴!她说过把我的法力还给我当场就还了,她说在雷夜把我的半个元神归还她也还了!”
原来就在殷淇和卫翎私下见过绿萝那一晚,卫翎回到房里越想越不舒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绿萝所以又自己去了她的院子里一次想问个明白。
她十分诚恳地对绿萝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她,若欠了她什么自己会还。
当时绿萝满脸怒气,嘲讽地说她一定不会把那些东西还给自己。
卫翎用激将法说绿萝根本就是无中生有胡说八道,绿萝一气之下把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卫翎听罢,当场施法把体内的属于绿萝的法力还给她。她本想也把半个元神还给绿萝,但怎么也起不出。
绿萝见她把法力还给自己,似乎真有几分真心,于是告诉她传说在天雷加身会让元神离体。言外之意就是让卫翎去承受天雷的暴击把她的半个元神还给她。
卫翎当时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是否真的会吸人法力和元神,也不明白自己的义父干嘛非得要魔狼族的元神和法力。她掐指一算告诉绿萝最近的天雷会在何时降临,自己到那时会把她的半个元神还给她。
这件事情居罗是知道的,蓝音也是知道的。正是她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他们,所以蓝音才让殷柏在雷夜动手,才有今晚的雷夜之变。
“殷柏,我问你。殷震天是不是看中了殷桐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想让她成为自己手中的宝剑,所以才想用魔族里最强大的魔狼一族的元神去包裹住她原来的灵魂。让所有人以为她是强大的魔狼族,为她的力量找一个看起来合理的出处。而我刚好就是那个倒霉的魔狼族人!”
殷柏见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干脆破罐子破摔:“没错,你说得不错。你真聪明,被骗了足足两千年。”
卫翎心想:“从前义父说我是他在西北捡到的,我特地去找过我的父母族人,难怪我找不到,这都是骗我的。那夜要不是绿萝告诉我真相,我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不是魔狼。对了,殷淇一早就说过我并非魔狼,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绿萝运气,一双拳头外包裹了一层蓝紫色的光。她一拳朝殷柏打去。
殷柏原本坐在他的宝座上一动不动,见绿萝这一招来势凶猛立刻站了起来躲开。
他迅速祭出他的法器——两把短刀。他左手拿刀假意要削绿萝手臂,右手的刀斜砍她的腰。
不料,这两刀都被绿萝赤手空拳接了下来。
绿萝紧紧抓住他的两把刀,嘴上轻松说道:“殷震天修为极高,儿子却这样脓包。”
其实,殷柏在他这一辈里算不得拔尖也算不得脓包。但是身为魔界的君主这样有这样的身手确实是让人笑话的,难怪一些资历老一点的魔都说如果魔君之位父传子,魔界变成家天下,那么魔界就会一代不如一代。
他身手不佳并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他的对手可是魔狼族的前辈。魔狼族不好斗,可是斗起来是不留性命的。
殷柏自知自己不是绿萝的对手,一转身变成一束黑绿的光窜走了。绿萝心中一心想着父债子偿,也变成一束紫蓝的光追了上去。
若说速度,他们二人哪里比得上大鹏所化的云泽?云泽一握拳要把殷柏追回来,居罗却一把将他拦下。
“居罗大哥,你别拦着我,殷柏都跑远了。”
“云泽,这是我的意思。”卫翎在一旁说道:“按照他的性格他不会告诉我他在天界的帮手是谁,也不会说我这八百年在哪里为何突然没了记忆出现在人间,至于我为何在杀了陆啸绅之后突然恢复了记忆他大概也不会说的。还不如放他离开,他一定会去天界找那个给他仙丹的帮手,到时候我顺藤摸瓜就能明白许多事情了。”
胡铁一听,说道:“妹子,我听西北的首领说你到凡间一事与江靖有关。”
“他如何得知?”
胡铁挠挠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佩德说:“当年我们到西北去本来是想给你寻会宝剑的,谁知剑没找到竟在那里住了好些年。”
“是啊,要不是越竹姑娘,殷柏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身在何方?”仲若在一旁说。
提起越竹,几人的不自觉地看向居罗。
居罗将头别过一边说:“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等处理完事情再说吧。”
第二日,圣君昭告天下称殷柏位居魔君之位八百余年,自知因己之过导致诸部反叛连吞十八城的惨祸,决意退位让贤,恭请居罗上魔君位。
居罗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步一步走上尊位,各部落使者前来祝贺,魔都百姓接连放灯三日以表庆贺。
观礼时,青姜说:“如果当年殷震天没有执意把魔君之位传子,居罗哥早就该登上这魔君之位了。”
蓝音拍拍他的肩膀说:“该是他的兜兜转转一圈还是他的。”
居罗当上魔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昭告天下依然尊卫翎为圣君,第二件事就是把知道雷夜之变的亲殷一党罢官流放。这第二件事是他和其余九位将军商量好的,卫翎不想让天下人觉得居罗魔君之位来得不正也不想让天下人知道他们曾经的魔君狼狈出逃。
殷柏的那三个魔妃被送回了她们的母族,至于鹿脸除去做了不少挑拨殷柏和卫翎关系的事情之外,他无论在魔宫还是在外头都是个恃强凌弱的小人,被关在了魔宫的大牢里。
一时之间卫翎闲了下来,终日在敛静殿里和看些闲书打发时间。她是闲了下来,她的心里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一会想想这个一会想想那个,想来想去总会想起思存或者殷淇来。
就这样过了几日,雄猛差人来报说思存醒了过来。卫翎立即到他府里去要看看思存,她远远看见雄猛正在门口等着她,快步上前去说道:“快带我看看。”
雄猛面色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思存已经不记得你了。”雄猛有些为难的说。
“这是怎么回事?”
雄猛长叹道:“是孽缘呐,早些时候她遇见过一个神仙,给过她一瓶水。她刚醒来就让我夫人把那水拿来喝了下去,我夫人本来想劝她放下这段孽缘,谁知她竟然问什么孽缘,谁是圣君。”
卫翎微一沉吟,说道:“我听说天界有一种水喝了能忘情,大概就是如此了。”
他有些为难道:“你还想去看她吗?”
“看。”
雄猛将她带到思存的房中时,无逾正在陪思存说话。看到卫翎走进来,长相相似的母女俩投来不同的目光。她在无逾的眼中看到了幽怨,在思存清澈的眼眸中看到的是一种单纯的疑惑,似乎在问来者何人。
他满心疼痛,这场孽缘不知怪得谁,忘记了对她女儿来说是件好事情,他拉走妻子,想让卫翎和女儿多说一会话。
无逾乖乖地跟着他走出房门,走远了一些她有些埋怨道:“你让她们单独相处做什么?思存是个实心的孩子,万一又再起了那心思怎么办?”
雄猛摇摇头不说话,牵起无逾的手越走越远。
卫翎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思存,在她房中东张西望不知说什么好。还是思存先开口,她问:“你是?”
“哦,我叫卫翎,是雄猛的朋友。”
思存柔声道:“那思存应叫一声姑姑了。”
卫翎有些尴尬,她问:“你身子如何了?”
思存微微一笑说:“不小心遭天雷劈了一下,现在好多了。”
卫翎回到魔界再次见到思存时,思存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如今思存的眼中纯粹干净丝毫没有那时的那种感觉。
“你……”
思存嘴快一步说:“姑姑的名字很好听。”
“是、是吗?我师父气的。”
“这样好听的名字可有什么含义?”
“我师父说捡到我时是在卫家村边上的翎江旁捡到的,所以叫我卫翎。”
思存心中奇怪,问:“卫家村……翎江,我从未听过魔界还有这些地方。”
卫翎笑道:“这是凡间的地方。”
思存惊喜道:“姑姑去过凡间?”
“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我很怀念。”
思存有些向往地说:“我母亲喜欢看一些凡间的书,我也跟着看,总觉得凡间是个很美好的地方。母亲说我的名字就是在那书里的一首诗中来的。”
“什么诗?”
“是诗经里的《出其东门》”
雄猛当年天天缠着青姜教他背诗,好容易学会了一首便天天挂在嘴边,她本来是背不得这首诗的,但是雄猛天天在她面前念,也也就背得了。
她张口便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这是凡间的男子,爱上一个人心中就只有她了。任眼前有女如云,也不是他心中的人。母亲说这首诗说的就是我父亲。”她有些娇羞“还说指不定我将来也是这样的人。”
“凡间有句话叫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了。”
思存又问了卫翎在凡间有没有学过诗,知道了她学过之后央着她教教自己。卫翎见她看起来有些困,答应她等她身体好了之后再教她。
她哄得思存睡下后悄悄拔去了她头上那支凤簪,打开门要走。一阵风迎面吹来钻进她的领子里,她觉得有些冷,紧了紧领子抬腿走了。
这世间,只有风知道它吹走了一个叫做思存的少女心中深埋的对那个叫殷桐的女子的情。
很久很久以前,在迎接殷桐和十将军回魔都的队伍里,有一个小女孩被管家高高举过头顶,只为早一点看到自己的父亲,她就是思存。
那天,是她第一次见到殷桐,据她的母亲所说在她尚在襁褓之时殷桐曾经抱过她。
那场仗打了很久很久,她从一个不知事的婴儿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听说父亲得胜归来,她得知父亲先要去面见魔君才能回家所以让管家大叔带着她挤在迎接的队伍里提早看看父亲。
正是那一日,她第一次见到殷桐这个骑在黑马之上意气风发的女子。这寻常的一看竟让她再也移不开眼。
第二次见到殷桐,是数月之后殷桐到雄猛府中,是居罗邀请他们到府上喝酒,殷桐就顺便来等雄猛一同前去。在雄猛征求无逾意见时,她得知殷桐要来自己的家中便早早地等在门口,从她骑在马上的身影远远地出现时,她这小姑娘便一直盯着。
殷桐发现这小姑娘一直看着自己,纵马到她面前一跃而下问:“小姑娘,你看什么?”
思存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觉得这黑马俊得很。”
她站在殷桐面前,觉得自己面上发烫,她想大概是因为她说谎的缘故。
“你是雄猛的女儿吧?你父亲呢?”
她本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雄猛的女儿,但是想起人人都说她和母亲长得像,就知道了殷桐也是这样把她认出来的。
“我父亲在求母亲许他去喝酒。”
无逾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雄猛这个粗鲁的男人最怕的就是她。
殷桐知道雄猛定是要磨上许久才能去喝酒了,于是对思存说:“想不想骑这匹马?”
思存当然是想的,她说:“我想,可是我不会骑马。”
她一把将小姑娘抱起跃到马上,她对坐在自己身前的思存说:“你抓稳马鞍咯!”
说完她左手搂住思存的腰,右手抓紧缰绳,两腿一夹马腹大喊一声:“驾!”
黑马得了她的指令风驰电掣地奔了出去,胆子本就小的思存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她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觉得风扫过自己的脸庞时格外的温柔,她的后背偶尔碰到身后的殷桐,她突然大起胆子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时她才发现殷桐早已把她带到了郊外,她是常常到郊外来玩耍的,看到熟悉的景色快速地往她身后退去,她心里感受到了另一番滋味。
殷桐带她兜了两圈估摸着雄猛应该快哄得无逾同意了,所以带着思存回去了。思存那日和殷桐告别时,依依不舍,殷桐还对雄猛开玩笑说:“你这女儿喜欢骑马,这会子舍不得我的马了。”
“我是舍不得马上的风。”
后来思存自己学会骑马,也在郊外驰骋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喜欢的还是那日的马那日的风,还有……那日的她。
这个秘密并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本打算偷偷告诉过郊外那棵总是落叶的树。
“树啊树,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如果我告诉别人,魔界就容不下我了。”
她万万没有想大树也会说话,树说:“你是魔,喜欢人,魔界自然容不得你。”
思存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围着树走了一遭确定了这里只有她和一棵树之后继续说:“你是准备成魔的树吧?你误会了我喜欢的也是魔。”
“树”说:“你喜欢就喜欢,为什么魔界容不得你。”
她低下头闷闷道:“因为我大逆不道。”
思存眼前金光一闪,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童颜鹤发的老者。
原来树下有个隐身休息的神仙,他是到魔界来寻人的,见到这小姑娘讨人喜欢又见她似乎有些痛苦,干脆给了一瓶能忘情的药水给她,告诉她若她有一日想忘了这段难以启齿的感情,喝下去就能忘却了。
醒来的思存让母亲在自己的柜中拿出那瓶药水,只说是一个神仙给的药,最后回忆了一遍意气风发的殷桐、马上身后的殷桐,一口喝掉了整瓶药水。
终于,她心底那早早种下的情烟消云散了。
卫翎回到魔宫便去见了居罗,她原本就是要见居罗的,但是听说思存醒来她就先去看思存去了。如今看罢思存,她才急匆匆地赶回魔宫见居罗。
到底是出生入死的伙伴,从前他是她的将军时从不叫她圣君,如今他身为魔君也从不以君主自居。
“居罗,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了很久,我要娶越竹为妻。”
卫翎说:“很好啊,西北诸部势大,又帮了我们这么多。和亲了之后就亲上加亲了。”
居罗却说:“我想娶越竹是居罗娶越竹,而不是魔君和亲。你知道的,我不想当太久的魔君,等他能独当一面我就让贤了。”
卫翎笑笑说“蓝音的确是个当魔君的好料子。”
“凡人虽然力量薄弱,他们是有大智慧的,蓝音在他们的书中学到的为君之道,是不错的。”
卫翎想起第一次见到蓝音是在青姜的家中,她和居罗一进青姜的府邸便听到两个人在谈论君民的关系。
青姜那一句“凡人书上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依我看亦然。”
居罗便感慨:“此子若为君,必为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