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赫恢复清醒之时,眼前所见是一泓凛然刃光,其上映出自己血秽苍白的面孔。
——是那个时刻,陈子令拔刀而起,欲杀己而后快。
冰冷的寒意逐渐侵来,荀赫浑身动弹不得,没有分毫力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降临,只求手起刀落间来个痛快。
可,倏地一瞬似时间凝固,周遭万籁俱寂,只余自己呼吸声。
怎么回事?
闯入视线的是一抹纯白无暇,宛若天山雪莲绽放;可自己没有丝毫冷意,只觉暖风和煦,雪落春泥;最终融成长流细水,娟娟流淌,滋养万物而无声。
——是她,那个看似柔弱的身躯,却决然地挡在自己的面前,张开的臂膀像是孤行的飞雁,犹如扑火的残蛾。
荀赫刹那定住了,他忽然极想看清眼前人的容颜,只要她肯回眸一瞬,那么即便身死,也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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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公子,你醒了?”
盈盈水光如梦初现,临水照花还似温柔。
熹微晨光中,司马白露目似朝露,柔和的神情便成一池春水。
梨花飞舞,荡起涟漪,她一身纯白胜雪像是开在千树万树,眉心一痕血红却染三分瑰姿艳逸,整个人便是一幅画中而来的仙子,却沾满了人才有的血气和温度。
荀赫看得愣了,他从未觉得有女孩可以像她那样楚楚动人。分明数日前在洛都天街见过,当时只是觉得“长得动人”,却并未多记一眼。
如此看来,自己实在目中短视、暴殄天物……荀赫莫名地懊恼起来,口中则支支吾吾:“呃,那个,司马小姐……”
“徒儿醒了?”好巧不巧,厉虹影此时直接推门而入,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徒弟情窦初开的窘态,顺手抄起水杯递给他,“来,先喝口水!”
司马白露则向厉虹影欠身致意,转身离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荀赫只得巴巴地看着佳人身影消失,连水都忘了喝。
“正好你醒了,身体可有不适?不过我看白露诊断你已无大碍,只因太过疲倦而昏睡……小荀子?你看什么呢?”
“呃……没什么。”荀赫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装模作样地喝口水,递给厉虹影。
厉虹影狐疑地盯了他半晌,又顺着他刚刚的目光看去,一下了然,眉毛一挑十分惬意道:“怎么,小荀子你这是……思春啦?”
“什么?师父,我没有!”
“不思春你脸红什么?看上司马千金就直说嘛!嗯……不过听说司马世已经给他找了婆家,也不知道是谁呢……”
“我没有……什么,已经找好了?婚姻大事怎可如此儿戏,是否问过白露小姐的意愿?”
“都直呼人名了你!”厉虹影越发乐了,“哼哼,人家的家事我可管不着,想知道的话你自己亲自问呗!”
“师父!都说了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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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白露并不知道屋内厉虹影和荀赫的斗嘴揶揄,她只是想着:既然荀公子已无大碍,自己便不该再留这九皋山,而是快些回去,好让爹爹放心。
以及……有件大事,她必须说服爹爹。
司马白露的眼神再露坚定之色,小巧的步伐忽然沉重许多,每迈一步都仿佛背负了千斤之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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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傍晚,在卫征救下司马白露、荀赫二人并追击陈子令后,厉虹影和一群江湖中人赶到,帮忙把荀赫和徐则成送至医馆。荀赫之伤已被自己稳住,但徐则成中蛊却无计可施,于是厉虹影决定将三人都送去九皋山,一来寻求顾月婵解蛊,二来要将“叛徒杀人”一事的真相告知。
原本白露以为自己告知真相便可,正欲离开时,尹其川道:“还请司马小姐留步。”
“何事?”
“司马小姐所了解的真相,其实只是事实的冰山一角。如果愿意的话,请今晚过夜,促膝长谈。”
“……啊?谈什么?”
“司马小姐请别误会,不只是我们两个,还有我夫人、厉掌门,以及乔歌、卫征。”
再度听到乔歌卫征这双名,白露不由眉心一跳:“乔姐姐……还有卫公子,也在?”
“是。事实上,他们与这个真相密不可分。如果不愿这样糊里糊涂地离开,请务必留下。”
糊里糊涂地离开……白露想起这惊魂一日的起因,正是自家爹爹和二长老、陈子令那场密会所致;而促使双方达成合作的,就是那几封不知真假的书信。
——于是,安顿好荀赫和徐则成后,当日夜里,白露与其余几人聚集在九皋后山内阁。尹其川和顾月婵坐主位,白露和厉虹影一边,另一边自然是乔歌和卫征。
刚坐下时,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厉虹影散发着一股压抑的气场,双拳紧握,目光幽寒。
其对面,坐的是卫征。
……对啊,“魔教少主未死”一事,世人尚还不知;而厉虹影父亲曾被魔教教主重创,自然对魔教恨之入骨;现在不仅亲眼见到本该死去的“幽魂”再现于世,而且还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与中原各门派一同欲商大事……
戏本都不敢这么写。
想到这,白露暗自咽一嗓子,默默地离身边这个随时会炸的“火药”远了些。
她的眼神又移至顾月婵身上。初见这个传闻里与自己颇为相像的掌门夫人,白露确实吃了一惊——仿佛自己多了个胞姐般!可细细看去就能察觉不同,若把自己比成荷尖朝露,顾月婵则是月下冷蝶,两人凸显的气质截然相反。
最后,再度看到乔歌的容颜,白露略微心安——很明显这些日子受到良好的照料,脸色不再苍白,眉宇间戾气收敛不少。
白露本以为尹其川会率先解释那些书信的来由,可谁知开场词由乔歌开口:
“我所了解的真相,是十二年前我身上发生的一件事,如同噩梦般的经历”
“那时,我是掌门师父的徒弟,唯一的琼冥剑主。那年四月,我下山游历,结识了陈子令,并爱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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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歌在众人肃穆的目光中,忽然住了口。
她缓缓闭眼,再度睁眼时,周遭环境大变,只留她一人,一阵,一尸体——如果倒在眼前的、被【噬天】黑气缠绕的魔教女弟子算尸体的话。
乔歌不由苦笑:真神奇啊,即便自己精心调养了七日,还有卫征相辅,可每每回忆起这些事时,便一定身陷幻觉,还原当时的痛苦和惊怖。
不过现实里,她知道她还是在继续诉说的,于是惨然一笑,口中叙述着:
“我当时太过天真单纯,轻易就信了他的满口谎言,还答应他不告知自己师父和表弟其川……直到两个月后,七月初,我再度与之私会时,他说有个惊喜送我,要我闭了眼随他走。
“我自是笃信,便任由他牵引进一间密室,走进这个阵法。
“然后……阵法启动。”
话音刚落,一地布满复杂符文的阵法散出诡异荧光,眼前倒地的“尸体”兀自站起,激烈地颤抖着;而萦绕四周的黑气则大量涌出,随后向自己袭来!
乔歌再度感受到那种蚀骨吞心的痛楚,大脑尖锐地鸣叫着,全身血液仿佛倒流,她险些窒息而晕——再度清醒时,四周环境却变了回来,眼前是尹其川等人讶异不已的神情,而自己的手腕被一个人紧紧地握住,温暖的内力正缓缓流入。
——卫征。她看见卫征忧虑的神色,忽然察觉额头湿黏不已——原来自己流了这么多冷汗。
“乔姐姐……你……你刚刚把这桌子都拍断了……”
对面,司马白露犹是后怕,语气也是颤颤巍巍。
乔歌定睛一看,果然,偌大的红木桌拦腰截断,若不是自己刚刚确实身陷幻术,她根本不信自己能有此等力气。
“……没事,有我在,”卫征轻吐一口气,感慨自己输得及时,“乔歌,你接着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