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巳时,司马白露住寝内。
白露早早就洗漱完毕,端坐桌前,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翻看。
“晋历406年……中原魔教开战一年,主出货渠道中断,珠宝丝绸囤积,只能贱卖……”
“晋历407年……资金链断,不得已调出家底五十万两纹银以供司马家武士生存……”
“晋历410年……培养间者已两年有余,花去近二十万两纹银,然收效胜微,难得江湖中人和朝廷器重……”
……
她轻声念着司马家往年的账单,手有些沉重抚过那些惊天数额。末了,她合上册子,抬起自己的衣袖,看到上面巧夺天工的精细纹路,心中道:
“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年,就真的只是徒有外表,内里空虚了……可偏偏这样大的家族,又不能轻易地对外示弱,不然,资金来源会更少,家族衰亡得就越快……”
白露担忧地蹙眉,将册子收入自己的抽屉中,上锁。
这时,门口传来侍女的声音:“小姐,早饭来了。”
“嗯,进来吧。”白露道。
穿着碧绿裙裳的侍女端着托盘缓缓步入,托盘上是一碗清淡的白粥和两块简单可口的桂花糕。白露微笑着向侍女道谢,端起白粥抿了一口,润唇之后又放下,轻声问:
“可有什么外面的消息?”
“回小姐,今天外面天街人数甚少,十分古怪,奴婢外出打听一番,却听得……”侍女压低了声音,不敢再说下去。
“说吧。”
“……听得,那相传死了几个月的魔教教主卫旬,昨夜现身九皋山,”此话一出,白露立刻眼神一定,“不仅仅是卫旬,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那个魔教少主卫征,被发现藏匿在九皋后山,也就是天正派掌门平日的清修之地。现在,大家都传言这尹掌门和魔教有勾结……以及,他们的神剑【琼冥】被卫旬盗走了。”
白露倏地站起,把一旁弯腰讲述的侍女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无妨。”白露面色先是急切,随后迅速冷静下来,道,“我要去见爹爹,他现在在屋内吗?”
“司马家主?不,他在万安楼三层的会客厅。”
“会客厅?今天有客人?”
“是的,小姐,是您认识的人,寒剑林的荀赫荀公子。”
“荀公子?寒剑林的人此时来见我爹爹……”白露眼眸一转。
——昨夜卫旬出现在九皋山,盗走了琼冥剑;而卫公子身份暴露,尹掌门被怀疑与魔教勾结……而之前,尹掌门与寒剑林、卫公子以及乔姐姐达成了合作,还委托我去劝爹爹也加入……
虽说我回到爹爹身边后跟他述说了此事,但是爹爹一直闪烁其词,并未明确表态。确实,就这样答应与尹掌门合作,相当于与魔教有染;如果日后成为攻击司马家的把柄,对于家族的发展实在不利。
那么,表示中立,按兵不动,虽不是最上之策,但却最为稳妥。
现在,寒剑林的人亲自到访,他们又会谈论什么呢?
“对了,小姐,”侍女说话的声线忽然犹豫了几分,“其实家主想请您过去来着……”
“爹爹找我?那正好,我这就过去。”白露不由分说,理了下衣着便向楼梯间走去。
“哎!小姐……”侍女见她走得焦急,快出口的话硬生生倒了回去。她望着自家小姐急匆匆的身影,面庞染上一丝忧虑。
“小姐若是知道突然就被安排联姻……会怎么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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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安楼,会客厅。
整个厅堂不大,约莫能容纳二十人,但座椅只设六张。主座副座正对大门,其余客座陈列两边,中间留了大片区域,座椅间隙间是幽香清馨的兰花。
家具红木贴面,黄曲柳木为底。主座副座与大门中间隔了一扇矩形屏风,正面绣着梅花兰草,反面绣着竹枝菊影。中间留空的区域里只铺了一张深红地毯,花纹繁复奇特,不似中原之作,当是自外域进口而来。
此时,司马世正襟危坐于主座,荀赫到来时他主动下座,两人相距三步时抱拳施礼,随后他回到主位,荀赫来到客座。
一名仆人这时进入,弯着腰,十分恭敬地接过荀赫手中的书信,再恭敬地递给司马世。
司马世拆信阅读,而荀赫趁此空当,目光四顾,悄无声息地打量这周遭环境,心底想:传闻司马家的主业珠宝丝绸经营不善,年年亏损,连多年的家底都不得不取出以填补资金空缺。
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住所享,仍是一副名门望族之风范,比寻常人家好上太多。
当然,对方身为数代累积的大家族,就算遭遇危机,又怎会轻易对外示弱呢?
荀赫这样想着,另一边司马世已阅读完毕,重新叠起书信。
片刻,他布满皱纹的脸和煦一笑:“原来如此。朝廷知晓我司马家这些年的困顿,故而愿意聘我们为宫廷珠宝商,每月定期向皇室提供珠宝,以此重建资金链,慢慢恢复司马家正常运作。”
“是的。”荀赫答。
“而我们要为朝廷做的只有一件事……联姻。”司马世平静道,“在未来的魔教中原战役之后,将小女许配给寒剑林某位弟子,结为姻亲。”
“……不错。”
“哈哈,联姻之事,本就是我此次前来逐剑大会的目的,却被朝廷视为交换的条件?怎会是条件呢,分明求之不得!”司马世开朗大笑,毫无推脱为难之意,“现在,终于建立新的供货渠道,又能解决小女终生大事,还与贵派结为姻亲……是双喜、不、三喜临门啊!”
“确实。”荀赫此时起身,冲司马世拱手,微微弯腰:“恭喜司马家主。”
心中却想:果然,都不曾问过白露小姐是否愿意,就恨不得立刻答应下来了……唉。
“哈哈,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司马世依旧欣喜过旺,再度下座扶荀赫起身,“将来便是亲家了……对了,既说是寒剑林弟子,不知是哪位高徒?今日既是荀公子前来,莫非就是……”
“尚未定下,一切等师父以及掌门安排。”荀赫立刻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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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昨天夜里,在厉虹影告知他寒剑林将与司马家联姻时,从厉虹影的言辞闪烁间,荀赫就有所察觉。
——寒剑林派出联姻的人,多半是他。
毕竟,他是寒剑林唯一的首席弟子,厉虹影之高徒;将来,在厉为铮退位、厉虹影任掌门期满后,他便是下一任寒剑林之主。
所以,对于这个联姻任务,荀赫当之无愧。或许真的,在未来数月之后,他便会迎娶司马白露。
可荀赫并不高兴。
扪心自问,他对司马白露是何心意?
喜欢吗?是的,喜欢,从她为自己挡下陈子令那一刀时,从她于床畔冲自己盈盈一笑时,他就觉得,他想陪她一生一世。
可白露喜欢他么?
荀赫想,应当是没有的。
因为她从未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多那么一刻。
她救自己只是因为她侠骨柔情,医者仁心。如果那天被陈子令重伤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那白露也一定会去挡刀,也一定会为那个人疗伤,也一定会守在床边,白裳似雪若千万梨棠。
既然如此,荀赫便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强制将两人捆绑,实非君子所为,令人不齿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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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小姐到了。”
这时,门外的仆人轻声扣门道。
荀赫一怔,不知如何言语时,只听得司马世淡然应答:“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