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厉虹影和荀赫谈论要事时,乔歌知趣地远离他们,兀自走到江边,缓缓俯下身。
她沉默地望着水中倒影——是狼狈不堪、面色憔悴的自己。忽然双手捧入清澈,再一把扑到脸上。
流水漱漱,视线由清晰到模糊。光影之间,乔歌隐隐约约看到了什么,定神细察,却是一个黄衣男子将青衣女子搂在怀中,男子的双手正极不安分地乱抚乱摸。
她一个激灵,猛地摇头,随后又抓了把水抹在脸上,还有肩膀——准确的说,是刚刚被陈子令碰过的部位。
洗了一遍又一遍,依然还是觉得那冰凉的抚摸触感令她生理性作呕。可那时,她昏得迷迷瞪瞪,明明觉得环抱她的人温柔得让她迷恋不已,身上的触摸亦是叫她心神悸动。
她希望这个人是卫征。
可后来不知怎的,那人将自己粗鲁地扔下,头不轻不重地磕在一片碎石,几丝尖锐痛楚传来,将暧昧斑斓的梦生生撕开,让她看清难以接受的龌龊事实。
想到此,乔歌再度怒涌心头,一拳狠狠砸下,激起四溅水花。
那个杀千刀的混账东西!
她气急之下,呼吸再度难以平息。于是原地滞坐了片刻,突然,脑中余光一闪,一件重要大事浮现心头——
“【琼冥】!琼冥剑!”她看向厉虹影,慌张的神情一览无遗,“魔教教主把它带走了!”
而此时,荀赫似已与厉虹影谈好,接过书信便轻功离去。
厉虹影撞见乔歌有些慌乱的模样,微微一叹气,道:
“嗯,我知道,”厉虹影目光平静,“但尹其川委托我来时,特意说明了只救你,不要管那柄剑。”
“?!”乔歌惊诧地起身,走到厉虹影跟前。
“我也不知为何,或许他有自己的考量。”厉虹影双手抱臂,仿佛事不关己。
“……厉掌门方才说,我弟弟委托您前来救我,”乔歌问,“是什么时候委托您的?”
“三天前,托人传信告知于我,说是魔教教主近日会有所行动,可能会对你和琼冥剑不利。如果你与琼冥剑同有闪失,则救你,不管琼冥——信中原话。”
“?!……也就是说,弟弟早就预料到我会被掳,琼冥被盗?这……”乔歌神色中的愕然愈发加深,“他是怎么知道的?以及,不管琼冥……那可是天正派的镇派之宝……”
“谁知道呢?也许真的是把你的安危放在天正派的声誉之上了?贵派之事,我也不好插手。”厉虹影道,“不过,尹其川每次谋划大计,从来不跟任何人道明,还总喜欢把那些糊涂的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罢了,我们其他门派都习惯了。这次他既然有所安排,我们自然也相信他。”
这时,大江远处有一艘船舫渡来,其标杆所立是一面旗帜,其上有鲜明的红底黑字“寒剑”。
船停靠岸,有两三名寒剑林弟子下船,冲厉虹影和乔歌抱拳施礼。
“上船。”厉虹影冲乔歌道。
“去哪?”
“蓬莱,长生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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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月夜渐退,霜天欲曙。
乔歌一夜未眠,一直静立在甲板上遥望天际,见启明星由明亮到黯淡,清澈的晨光逐渐漫开。
“呵,在想情郎?”突然,背后传来洒脱不羁的女声和脚步音,乔歌回头一看,果然是厉虹影。
“……没有。”
“那我换个词——魔教少主,卫征?”
“……”
乔歌确实在想卫征。
对于夜里的激烈战斗,她的记忆已模糊不清,唯有一段还有所印象——被【琼冥】再度拒绝,听得卫旬否定自己为清除【噬天】所做的一切努力,然后卫征赶到,不停地追问自己怎么回事……
那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他是否已被天正派弟子察觉?
现在,人又在哪?是否安全?
“刚收到的密信,卫征被发觉藏匿于九皋后山,”厉虹影背靠船沿,流风朝自己扑面而来,“在你被卫旬带走后,尹掌门和卫征打了一架,均身受重伤。”
“?!”乔歌惊诧,“然后呢?怎么样了?!”
“放心,虽身受重伤,但都没死。尹掌门伤得比较严重,卫征用腕刺险些刺到了他的心脏——顾女侠和其他弟子赶到时,他的血流了一地,人亦是昏迷不醒。好在天正派中医术高超的弟子们及时抢救,亦有顾女侠的苗疆毒术相辅,所以现在已经没事了,但还在睡着,估计几天里都不能醒来了。”
乔歌听言,大口地舒出一口气,随后又问:“……那,卫征呢?”
“卫征被尹掌门的‘剑’刺伤后背,加上之前盲目吞服了一些激增内力的药,导致现在受到副作用影响,虽不会死,但状况铁定不佳。”厉虹影顿了片刻,道:“以天正派的惯例,估计现在关到天牢里了……”
弟弟……卫征……乔歌低下头,手捂心口,觉得内里疼痛非常:“都是我的错……”
“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被害的无辜者罢了。说到底,若不是那卫旬突然现身,你们就不会暴露,尹掌门也不至于为了保住天正派的脸面,与卫征‘决一死战’。现在,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田地,我们也只能按照尹掌门事先的计划来,送你去长生谷,将【噬天】彻底清除。”
“……彻底清除么……”乔歌口中喃喃,心底却想起卫旬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身染噬天者,自此一生都会受其困扰,直至死去。永远,都无法摆脱。】
【安神药、我儿内力,虽能助你压制,却只是表象。事实上,他们这些方法,犹如鲧治水,只是在拼命堵截;然,只要身体经脉不断,内力不止,噬天之功便如洪流,终会冲破桎梏,愈发汹涌。】
【他们为你压制愈强,往后噬天反噬愈烈!】
“卫旬说,寻常安神之药、或者卫征的内力对我不仅无效,甚至还起反作用。”乔歌放轻声音,“倘若我去了长生谷,他们又能怎么做呢?难不成,能将我体内属于卫旬的内力彻底分离、然后清除?可内力这种东西就像是水,一旦混合就不可能完整地分开……”
“先去,看看那里的大夫如何评价,”厉虹影打断她,声音爽气,“既然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不是么?更何况,你还想重掌琼冥剑,帮卫征洗清冤屈,对不?”
“……”乔歌低眉,闭眼思忖了片刻。
“我明白了。”良久,她抬头,冲厉虹影微微一笑,“多谢你,厉掌门。”
“不必。同是剑客,我能理解不能执名剑大杀四方的痛苦。”厉虹影亦扬起明媚的笑意,“而且,待你病好后,我还想和琼冥剑主,好好打上一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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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天街,万安楼。
历经数天的休整,这栋洛都最豪奢的酒楼终于重新开张。在官府的资助下,它不光是将破损楼层全部修复,甚至还重刷了遍墙,还进口他国最新的珠宝翠玉,挂在墙上以作点缀。几个仆人从大门里鱼贯而出,立了个招牌,上面写道:“庆万安楼重新开张,今日起至七日内,所有菜品一律八折,住宿九折!”
可惜,这样的招揽并没有带来太多客流。不光是万安楼,整条天街都冷冷清清,开张的店铺都是三三两两,极为少数。
“吁——”荀赫踏马而来,将马稳稳停在万安楼门口,立刻有丫鬟笑盈盈地出门迎客,一个牵马去马棚,剩下的将荀赫请进楼内,热情地询问是吃饭还是住宿。
“来找人。请问司马家是否搬迁到了这里?”荀赫拱手问道。
“是的。您是要见管家还是家主?”
“家主。”
“好的,这就为您通告,您先歇下喝口热茶~”
两三丫鬟很快退下,独留荀赫一人风尘仆仆地坐下,疲倦地将茶杯一饮而尽——他赶了一夜路,先是轻功,后骑马,才在上午赶到此处。
“您就是,寒剑林首席弟子,荀赫荀公子?”
刚喝完茶,背后传来一声和蔼的问候。荀赫转身一看,一个体型微胖、年龄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衣着华贵,正微微弯腰笑着问道。
“正是。”荀赫立刻起身回礼。
“我便是司马家的管家,姓刘。家主听说您前来,已在万安楼会客厅等候,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