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前面。”柴三娘眼看着他们要撞上城墙,惊得连忙出声提醒。
解临抬眼,从容地伸出长腿在城墙一踢,借力跃进城墙之上,放开柴三娘后,视线环顾着四周,他道:“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这里没有看守的士兵。”
“是我的运气不错,你的运气什么时候好过?”柴三娘丝毫没给面子地怼了一句。
解临摇头失笑,心却嘀咕道:“我的倒霉运气也是从遇到你后才开始的。”
夜幕越深,两人下了城墙往城里而去,寻了一家住店客栈,要了两间单人房。柴三娘捏着房牌去找房时问解临,怎么不要两间上房?
闻言,解临一瞪眼睛:“三娘果然是富家小姐,上房一晚便要三两银子,我出门所带的银钱都快用光了,要两间上房明天我们要一起去行乞么。”
柴三娘哑然,她从小都未曾为银钱的事情担忧过,出门在外,逛街买东西都是婢女给钱的。听解临这么一说,他们身上没多少钱了?
“我身上好像还有一些……”经过刚到周岸的破事,柴三娘主动问婢女要了些银钱傍身,她摸了摸腰间,扁扁的,又摸向系在腰间的小布袋——身无分文。
解临眉梢微挑,轻推了她一下示意她继续走,摇头道:“钱的事情倒不如担心,我去作画能挣些,你去卖艺也能挣些,饿不死我们的,再不济我们把剩下的钱去买两个破碗,体验一下行乞的滋味……”
柴三娘黑脸,她懒得理会满嘴跑马,说胡话鬼话偏没说过人话的解临,长腿一迈,将他落在了身后,进房关门。
解临嘴角的笑容仿佛印章一般印在上面,无论微笑还是淡笑,左右那弧度没有消失过,他望着柴三娘进去的房间眯了眯眼睛,不知思绪些什么,半响后才走向自己的房间。
解临是大周人,他虽没有救世的心思,但也不喜欢看到大周如此现象。市井之民很少知晓朝廷的事,解临却知道,周天王荒淫无道,无心理政,成天沉沦于酒色之中,松懈使得不少大臣的野心暴起。
他曾路经过的荆南茂、阿里台、广和等地方都发生过旱灾,致使民不聊生,无食入腹,饿死的人数超过了生老病死。
解临不经想起十八年前,战乱之世比之天灾更为可怕,食草根啃树皮,贩卖亲骨肉来换生存粮食,甚至不惜活埋了自己的亲儿子……
纵使当时解临年纪幼小,所记不全,可破碎的记忆画面便足以撞击他幼时所埋下的脆弱心灵,碎得无法拼凑。
被抛弃,被遗弃的孩子,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家的温暖。
如果有机会……
幽深的念头埋没在黑夜中,漫长之夜在梦境中度过。
黎明驱散黑暗,清晨之际,解临是被噩梦惊醒的,他满头大汗,脸色微白,睁开眼睛后一动不动地望着上方,直到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昨夜柴三娘休息得很好,早早醒来的她肚子咕咕叫喊,想下去啃几个包子填肚子,又连那几个钱都没有。于是她只好来找解临,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柴三娘便直接闯了进去,但见床上的人一张俊脸苍白无色,睁着无神的眼睛,眉梢不安分地皱起,似乎做了个了不得的噩梦。
“解临,醒了?”柴三娘手中拿着一条湿布,见他看向自己,便将湿布丢到他脸上,淡淡道:“先擦擦汗,跟流水似的。”
解临单手撑床坐了起来,道了声谢后拿着湿布擦拭,一面收敛起噩梦里带给他的恐惧情绪,一面问道:“三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柴三娘皱眉反问。
闻言,解临松了一口气,他师父和他说过,他有做噩梦会说梦话的毛病,虽然不多,但也是发生过的,他真怕这次做噩梦又胡乱说梦话被她给听见了。
然而他的气还没顺过来,又听到柴三娘恍然大悟道:“哦,你说你张嘴说梦话的声音么?那我听到了。”
“……”解临有些心塞,他揉揉眉心,问道:“我说了什么话?”
柴三娘瞥了他一眼:“嗯……你口齿不清,没听清楚,安心了吧。”
“安心了。”解临点点头,下床洗漱完后笑眯眯地看着柴三娘,仿佛方才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人不是他一般,他道:“三娘怎么在我房间里?还这般贴心准备湿布,是相中了我的相貌了吗?”
很好,骨子里讨骂的解临又回来了,亏她还有些许担心,柴三娘眯了眯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道:“对,我相中了你的银钱,我肚子饿了,解公子,能下去付钱吃饭么?”
解临:“……”
清晨的客栈客人不多,柴三娘本想出去买两个包子填填肚子便好,解临却笑道:“银钱是没多少了,但也不至于吃包子,面食更能填饱肚子。”
于是柴三娘没客气,点了两碗牛肉面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解临看着有些想笑,还未笑出声小腿便被踹了一脚,柴三娘嚼着一块牛肉,抬眼看他:“赶紧吃,不准说话。”
“三娘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吃就是。”解临学着她往嘴里塞一块牛肉,边嚼边看着她两边鼓起的腮帮子,有节奏地左右蠕动般……
柴三娘进食时哪有人敢这般盯着她看的,顿时一股不自在连带嚼着的牛肉都变味了,喉咙一咽,她抬起左手,招呼也不打直接在解临脑袋顶一拍,凉凉道:“吃什么看什么,再盯着我看,就把你……”
她声音戛然而止。
“就把我如何?”解临眉梢微挑。
旋即他发现柴三娘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一样。他微微张嘴,话还未问出嘴,柴三娘便一把握着他的手腕,使了个眼色,张开嘴无声道:“走!”
“你看到什么让自己花容失色?”
方才柴三娘训着解临,余光见到那楼梯上走下一位老人家,正巧不巧是和倒霉鬼师父有仇的葛魏,她觉得解临得去赌场压上几把,这时运有几人能及?
令她咬牙的是,解临这厮居然还要回头去看一眼,生怕仇家认不出来吗!?
柴三娘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了,施展轻功直接拖着他离开,这恐怕更容易引起葛魏的注意,无奈之下她只好直接拉着他往外拖着,幸好这倒霉鬼眼神好使,回头余光刚落到葛魏身上便生生地停住了自己脑袋,再次转回来。
两人装作悠闲地往外走去,像是要过路的客人,解临虽是有些许震惊,但好歹没慌张,眼眉神情间连一点恐惧害怕之色都没有。
仿佛她柴三娘才是葛魏的仇人……
江湖虽自由,但恩怨不认理,性脾怪癖歹毒的人能将仇人连带亲朋戚友都杀个精光,前些天他们才从葛魏眼皮下逃走,这对于后者来说是个耻辱,且解临不过是葛魏仇人的徒弟,他都不放过,更何况她这个看似与解临甚是熟悉的朋友?
柴三娘忍了忍,觉得自己的性命可比骂一顿解临出气重得多,拉着他的手也不敢有太大动静放开,生怕仇家发现,只好两人手牵手一同走出大门。
她的长剑还在房间里没拿,也亏得只是一把普通的武器,若不然定要解临这小子赔。
两人刚出客栈没两步,解临便察觉到有人紧跟身后,他微微回头,葛魏一张老脸扯出冷笑,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他们。
“跑!”
轻功施展到极致的同时,解临还往身后撒了一把白色粉末状的东西,他拉着柴三娘头也不回地逃命去。
葛魏未曾想到自己连一个后辈都抓不到,追到下南城附近便没了对方的踪影,天色又已暗,恼怒的他只好找了家客栈一连喝了两壶酒,早早休息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追了这么久又半途消失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葛魏只想着如何将解临绑起来打一顿再问其三无道的下落。
白色粉末扑面而来,葛魏屏住呼吸,一挥衣袖将其扫开,视线锁定五丈前的两道身影,寻常平淡无奇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薄怒道:“小子,不想吃苦头就乖乖地停下!”
经过前些天的逃命,解临发现自己的轻功比对方还要胜上那么一筹,现下他又占了先机拉开了距离,照理说葛魏是无法追上他们的。
于是解临的小尾巴又翘天去了,听到葛魏的怒声,他还有空回头冲其喊了一句:“前辈,晚辈不是烽火台下的诸侯,不过前辈要牵连他人,晚辈也没办法,只好先行一步了。”
柴三娘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能认识到解临,她和解倒霉比葛魏先行那么五丈左右,逃命起来也不分方向,竟一直逃到了大周与燕国的边界之城——裹城。
裹城作为两国边界,鱼龙混杂热闹得很,解临带着柴三娘躲进了一座寺庙里,中途还花了点时间易了个容,两人身上的钱花得差不多,捐了香火钱就只剩空扁的钱袋。
柴三娘面无表情地坐在台阶上,此时易容的她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鬓戴大红花,面抹红胭脂,只要不是瞎的都不会看上她。
“落脚钱财都没了,我俩今晚住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