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记事起,阿荼就知道自己是家中一个多余的人。父亲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母亲也只会看着她叹气。流浪的日子里,她偷过东西,沿街乞讨,差点被人贩子卖到青楼。一路从西安府流落至渭南县,偶尔碰到挂着“西北”招牌的商号,能得到一顿饱饭,但她恨极了父亲,更多时候连这份施舍也不愿接受。
虽然每一天活着都是煎熬,但她从没想过死,她想活下去,让心里那颗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
直到她遇到李唐。
李唐是个游侠,他这样身份的人在江湖上不少见,从前打着拜访名义到林家打秋风的游侠就挺多,甚至,有些游侠因为身手不错,干脆被林雪松纳为门客。也有些游侠性格倨傲,自甘贫穷,却不愿意结交富贵权势之人。李唐虽然油滑,来历不明,但在阿荼心里,李唐是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阿荼虽然一直都是男装打扮,但她身量纤瘦,脸皮白腻,表面上一副冷淡模样,但举止却难掩小女子情态。现在,长空剑到了阿荼手里,她一有空闲便拿出来仔细欣赏,满脸喜悦,如同孩童,收到了新玩具一般。
李唐看着她,眼睛里也含着笑。两人弃马上山,一路上教阿荼提气奔走,边走边练不疾不徐,饱览一番华山秋景。那华山孤绝入云,悬崖峭壁,山间青松翠柏,云气缭绕如同仙界。阿荼生平未见如此奇景,自是十分兴奋,加上李唐一路上传授了轻功,她在山间奔走飞跃,更是轻松自如。这两天对她来说如梦似幻,平生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快乐。
两人行到山腰,李唐取出两块点心,给了一块给阿荼,又取出两个小酒杯,倒了两杯米酒。那酒杯是乳白色和田玉制成,杯身光滑如羊脂,杯口包金,贵重非凡。阿荼忍不住问道:“你是哪家的贵公子,身上带着这么贵重的杯子?”
李唐撇撇嘴,道:“我可不是什么贵公子,你小心拿着,这酒杯可是我的宝贝。”
阿荼道:“这酒杯难不成比长空剑还贵重吗?我看长空剑上的金子宝石可抵得过几百个这种小酒杯了。”
李唐道:“贵不贵重可不在这些金啊玉的。唉,你还小,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阿荼小嘴一翘,也不说话了。两人找了块巨石坐下,默默饮了杯中米酒,又吃了两口点心,吹着山风,不说话也颇为惬意。
这米酒入口甘甜,但后劲大,两人多饮了几杯,阿荼已经觉得有些晕眩。李唐却咂咂嘴,直夸好酒。阿荼两颊微红,双目迷离,山风变得热辣辣的,没一会儿便支撑不住倒在李唐肩膀上瞌睡起来。
李唐轻轻扶起阿荼,让她靠在巨石边上,又把自己的包袱解下来垫在阿荼脑后,取了长空剑,道:“还不现身吗?”
只听几声怪啸,四个蒙面人从山后跃出,将李唐和阿荼围住。李唐扫了一眼,其中为首一人身材矮胖,使一对双刀,他身后紧跟着的一人,身量纤细,两手握着峨眉刺。另外两人中有一名老者,他身旁则站着一位青年汉子,筋肉发达,右手提着一把大斧。
“我与各位素不相识,不知各位侯在此处,有何贵干?“李唐一抱拳,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别扯这些文的,什么贵不贵的,我们是冲你手里的剑来的!“青年汉子抢先说道。
李唐提起长空剑,又环顾四周,缓声道:“各位想拿我这剑,恐怕还不够分量吧!”那四人使个眼色,除了那老者,另外三人形成合围之势攻上来,李唐足尖点地,轻轻跃上身后一块凸出的山石,把长空剑横握手中,居高俯视。那矮胖汉子甚是灵活,右脚踏上一块石头,身体腾跃,双刀直往李唐劈来,只见寒光一闪,那矮胖汉子还没来得及惊呼,已经跌落下来,双刀已经被削成两半。那手握峨眉刺的蒙面人情急中喊了一声:“爹!”,立即扑到矮胖汉子身边,李唐一听这声音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何处遇见,但这声娇斥入耳,是个姑娘无疑了。
那矮胖汉子见双刀已毁,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道:“果然,果然!”
“果然什么?”青年汉子问。
“果然是把好剑!”矮胖汉子道。方才李唐只是拔剑将他双刀削断,并未伤及皮肉筋骨,他大惊之下跌落,倘若李唐真正出手,他们四个绝对不是敌手!
那青年汉子并未会意,只道矮胖汉子胆小,便举斧将李唐脚下山石劈得粉碎。这声巨响把喝醉昏睡的阿荼惊醒,只见李唐身在半空,长空剑向下直刺,接着一声惨叫,那青年汉子左臂被长空剑贯穿,李唐所使这一招正是言语剑法中的“穿林打叶”,是剑法中所用力道最大的一招。那青年汉子连声惨叫,不敢再动。
“我说过,你们不够分量。”李唐收了剑,脸色如同寒冰。
围攻四人,已经伤了两个。这四人功夫不高,恐怕只是路上动了歹念的匪人。李唐定了定神,见那姑娘甚是眼熟,看她掏出一条雪白的棉帕给那矮胖汉子擦汗,李唐突然想起来,原来这矮胖汉子正是渭南县城外茶棚的老板,而那姑娘自然是他的女儿了。李唐见他们远远不是自己对手,也不愿伤人性命,便道:“你们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打这把剑的主意。”
“呸!你小子太狂了些,你要宝剑还是要这小姑娘的性命!”一直没有动手的老者突然纵身欺到阿荼身边,右手五指弯曲成爪,抓在阿荼左肩。阿荼酒劲还没过去,迷迷糊糊已经被那老者提起,这一出手快如闪电,李唐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阿荼被老者右爪锁住喉咙。
另外三人一看老者抓到阿荼,立即护住那老者。“小子,你看看我是谁!”那老者说罢,将蒙面黑布扯去,竟是那晚投宿的农家老伯。
李唐早就心中有数,那米酒才喝了两杯,就有些上头,已然觉得不对劲,细细一闻,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迷药,因而阿荼内功不行,多喝了两杯倒头就睡。那老者指上用力,阿荼脖子上瞬间出现两道血印。
“你抓她没用的,她不过是我路上捡的一个乞丐。”李唐故作不屑。
“哼!那日你们宿在我家里,我瞧你很是在意她的,我会上你的当么?”老者知道李唐武功厉害,方才只用一招就将自己儿子刺伤,再斗几招,他们四个非死在这里不可。但这把剑实在是好剑,自他们除了渭南县,便开始谋划夺剑,一路上松松紧紧盯着李唐,看他不似心机深沉之人,也未见他出手,加上他出手豪放,只以为是个出门游历的富家公子,谁知功夫远胜自己,硬抢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以这姑娘为要挟,逼他交出宝剑!
李唐不动声色,既不说话,也不出手。那老者武功虽远远不及自己,但阿荼在他手中,稍有差池立即便会丧命。两方僵持了一会儿,李唐把干脆往地上一坐,把长空剑搁在腿边,自顾自解开包袱,拿出干粮吃了起来。
那老者一众呆了一呆,既不敢上前抢剑,又不敢伤了阿荼,看李唐一点都不着急,反而踌躇起来。李唐吃了两口,觉得口干,又拿出老者送他的米酒,斟了满满一小杯后,举杯向老者示意,只见那只白玉酒杯在阳光照射下格外耀眼,杯中虽然只是普通米酒,此时却好似玉露琼浆。众人的目光被这白玉镶金的酒杯吸引了,只见一道炫目的光,酒杯从李唐手中甩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杯子的米酒也变成一道水柱。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只听那老者惊呼一声,将阿荼往前一推,自己两手护住脑袋,将那白玉酒杯弹落到地上。
阿荼被他一推,顺势一跃,跳到李唐身边。老者一众眼看夺剑已经彻底没戏,个个以兵器护在身前。阿荼被那老者擒住,酒劲已然去掉大半,心中十分生气,便提起地上的长空剑,直奔那老者。
老者见她来势汹汹,心道不好,忙双手格挡,他两只手臂上各套着两只铁环,长空剑砰的一声弹开。阿荼气极,一跃而起,身体腾在半空,使出一招“雨滴檐下”,只见她剑尖朝下微颤,瞬间点出无数个光点,老者功夫全在双手,阿荼剑招如此繁密,他双手再快也抵挡不住了,心中连叫不好,估计今日难逃一死!正在此时,那青年汉子大吼一声,举斧劈来,另一边那蒙面姑娘喊道:“师哥,我来助你!”也举起峨眉刺攻来,两人形成夹击之势。阿荼身在半空,提着一口气本想迅速解决这老头,报了被擒之仇,怎料这老头功夫不算太弱,加上双臂有铁环护着,一时难以伤他。现在突然变成三人斗她,突然心里一慌,差点跌落下来。
李唐一直在旁围观,阿荼学了几天功夫,还没有真正临敌,现在刚好给她一次锻炼的机会。
“注意运气!”李唐喊了一声。
阿荼定了定心,使出一招天街小雨,长空剑平平递出,倏然抖出一个剑花,将那姑娘蒙面的黑布划破,那姑娘一吃一惊,连忙后退几步,也不敢再攻上来。
“没伤着你的脸蛋!”阿荼语气凌厉,颇有得色。
那姑娘被她一激,脸上一红,忍不住哭了起来。
阿荼也不理她,回身一招“雨脚如麻“直攻青年汉子下盘。那汉子力气虽大,但身体不够灵活,哪里应付得了轻灵的烟雨剑法,顿时慌乱无措,左脚踩到右脚,右脚一滑,整个人向后一仰,摔了个大跟头。
李唐见了哈哈大笑,连连鼓掌。阿荼见他如此狼狈,心中怒气消了一半,收了剑,道:“算了,本姑娘不跟你们打了,你们实在不是我的对手!“
李唐听了,噗嗤一笑。老者一众如战败逃兵,一阵风似的跑远了,阿荼也格格笑起来,收了剑,志得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