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扬州三月,正是赏花探春的好时节。梁画月身子利索了不少,常来杜家做客。只是她和余青禾还是一见面就互怼,你来我往,谁都是一副不服输的架势。
夜间露重微凉,柳寻音仍在翻阅医书。见光影扑簌,她起身给灯火添油,加了件衣裳。
“音儿。”杜若敲门进来,端来一个白瓷盏:“扬州的莲子羹比桃源镇的还要好,你师父专门做的,尝尝看。”
柳寻音舀起一勺,果然清甜润喉。
“多谢师娘。青禾喝了吗?”
“他伤病未愈,用了不少温补益气的药。你师父专门把莲芯择出来,给他煮了碗降燥茶。”
“那岂不是苦得很。”柳寻音皱眉道。
“该。让他吃点苦头反而是好事。”杜若笑道:“音儿,你在找什么?”。
“画月体内的毒虽然悉数排出,但只要一两日便再度瘀结。我翻阅了不少医书,都没有相关记载。忘忧谷的毒不知由何物制成,居然这么厉害。”
“忘忧谷?”杜若眉间紧蹙,问清具体症状后缓缓说道:“只怕只有下毒的人能解。”
“那可如何是好,没有其他办法吗?”柳寻音紧张地询问。
“我明日去趟梁府看看,你且放心。”杜若安慰道:“音儿,你早些休息,明日去见一下门主。”
“门主?”柳寻音一惊,自来到箫楚门,杜老门主一直闭门不出,连杜若和余淡竹都拒之门外,她亦未来得及与他相见。
“是,他指名要见你。老头子脾气古怪得很,你要是受不了,跟他搪塞两句告辞就好。”杜若笑道。
“是。”柳寻音点点头。
次日,柳寻音到西阁拜见门主。庭院深深,风声阵阵,显得十分寂寥。她叩门许久,无人应答。正欲转身离去,门突然自动打开,一道光影飞驰而过。她侧身一闪,身后的石桌瞬间断成两截。好强的内力,柳寻音心里一惊。
“你倒是身手灵动,可曾习过武。”只见杜老门主面带厉色倚在榻椅之上,两鬓斑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眼眸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门主。”柳寻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师娘教过我一些。”
“杜若一介医者罢了,她能教你什么。”杜门主冷笑一声:“你既然来了,学些功夫吧,权当防身之术。”
“多谢门主。箫楚门功夫不传外门弟子,寻音不敢。”
“有何不敢,若是你爹还在。你还得叫我一声师祖。”杜门主咳嗽两声,声音里带了几分哀恸:“你爹是我最看重的弟子,若是他还在,今日接管箫楚门的,也轮不到杜昀这个草包。”
“杜昀前辈武艺高强,德才兼备,是我等小辈的模范。”柳寻音恭敬答道。
“门主可是身子有恙?”见杜门主面色苍白,柳寻音信步向前。
杜门主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我已至垂暮之年,小病小痛不足为奇。你过来。”
柳寻音与他行至走廊之上,微风拂过,放眼望去,江面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寻音,柳寻音。”他一笑:“阿若不该给你起这样的名字,你的人生不是任何人的寄托。人生只此一回,应当恣意江湖,无所牵挂。到死之时,才能了无遗憾。”
“当年我和你爹,也曾这样站立江头。”老门主面有哀容:“你爹的消息我听说了。寻音,箫楚门门训:大义为先。若是他走入歧途,你该当如何?”
“门主何出此言。”柳寻音一惊。
“他的失踪疑点重重,纵使我再相信他的为人,十几年过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寻音明白。”柳寻音一笑:“但门主也说,为人处世应当恣意随心。我非箫楚门弟子,不想受门规束缚,也做不出这样的承诺。”
门主一笑:“你这倔强的性子倒是像你爹。罢了,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递给柳寻音一把箫:“这是四十年前我接任掌门之位时,昆仑派教主白迁送的贺礼。他与我多年挚友,费尽心思才找来如此好的玉。我原打算将此箫传给你爹,既然他不在了,便留给你吧。”
柳寻音一看,这玉箫以昆仑冰翠制成,做工细致,箫身刻有一个“空”字。一见便知极为难得,实属人间精品。
“寻音受之有愧。”
“拿着。我会让杜昀亲自教你习箫。”老门主道:“听阿若说你天资聪颖,想来不会辜负了这么好的宝贝。”
“多谢门主。”柳寻音小心接过来。
“路途遥远,你千万保重,万事小心,切勿轻信他人。莫像你爹,一去不返……”老门主面有哀恸之色,眼睛泛红,转过身去。
“寻音明白,多谢师祖教诲。”她跪下来,为父亲深深朝他拜了三拜。
“你走吧。”老门主背对着她挥挥手,示意勿再多言。
作为即将上任的新门主,杜昀倒是无任何骄矜之气,与人为善。箫楚门上下对他都十分敬重。
“寻音,青禾,你们可知箫字怎写。”杜昀问道。
“上竹下肃。”柳寻音不解道。
“舅舅要给我们先上习字课吗?”余青禾笑道。
“自然不是。”杜昀笑道:“肃字本意为千针万孔,转义为风声漫天呼啸。加之竹字为头,意味着以吹奏竹乐器模拟风声。我们箫楚门,便是以这箫声为刃,驭风杀敌。”
杜昀将玉箫移至唇畔,手指轻叩箫身音控。瞬时,庭院里落叶席卷纷飞,风声大作。随着箫声的突然停滞,风仿佛瞬间凝成一股力量,一棵极粗的银杏树受到冲击,被拦腰折断。
“舅舅好厉害!”余青禾惊叹道。
“你们俩也试试。”杜昀笑着递给他们一把箫。
柳寻音每日学习音律乐谱至深夜,十分刻苦,在杜昀的指教下更是进步神速。
倒是余青禾躺在书房的榻椅上一动不动:“姐,在家我就怕背医书。没想到好不容易出来玩,还要背乐谱。”
“你呀,多学些功夫。就不会被人欺负了。”柳寻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有你和温大哥在呢,我怕什么。”余青禾嘟囔道。
“温公子?”柳寻音内心一颤:“他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不知道,温大哥早出晚归的,经常好几日都不回来。许是在扬州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不带我们去呢。”
“如此。”柳寻音蹙着眉,暗自思忖:“人生地不熟的,温烬会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