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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请长缨

千秋不易岁 南宫令云 3378 2024-07-10 13:51

  贞元六年十月廿二。

  紫宸殿。

  朝臣们分列两边,燕王李执玉设席在正位之侧。刚刚坐定,殿外有人来报,说千秋卫大将军桑千秋求见。众人都十分好奇地往殿外张望,因为得圣人恩典,千秋卫众人无需朝参,所以难得见到这位自李唐开国以来头一位在外朝有正式官职的女将军。李执玉改坐为跪,命宦者赶紧宣她进殿。

  顶着两侧探究的目光,千秋疾步行至玉阶之下,取出圣人的敕旨,双手举到齐眉的位置,朗声道:“圣人敕旨!”李执玉一听,赶紧起身离席,下了玉阶,叉手而立,等候千秋宣读敕旨。大殿之上一片寂静,待千秋念完,大臣们纷纷议论了起来,不明白圣人下这道旨意到底用意何在,有性子急躁的立刻就要出言阻拦,被身旁同僚拉住,急得面红耳赤。

  程捷毕竟久经沙场,一听之下就知道了圣人的意思,于是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千秋卫本就是圣人亲卫,只受圣人调遣,如今圣人特地下旨要他们前往颖阳城支援薛大总管也是无可厚非,诸位同僚不必紧张。更何况,圣人敕旨中并未要求动用除千秋卫之外一兵一卒,不至于威胁到安京城的安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调拨粮草,好叫千秋卫早日出发,以免贻误战机。那后果,可不是你我众人能承担得起的!”程捷是开国元老,现下在朝中是硕果仅存的德高望重的老臣,他的一席话说罢,其他大臣纵是再有其他心思,也不好再说出口,千秋带领千秋卫出征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常朝散了之后,千秋和兄长并肩往外走,忽然背后传来了程捷的声音:“桑大将军留步!”桑远好笑地看了妹妹一眼:“这么一叫,你的官位倒在为兄之上了?”

  “阿兄说笑,我这千秋卫大将军有官无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先走,我看看程公找我有什么事。”千秋轻轻推了桑远一把,然后转身朝程捷迎了上去。

  自从圣人离京后,朝中大小事务就交给了鲁国公检校侍中程捷和中书令房微、尚书省左仆射杜建三人一起辅佐燕王李执玉处理?李执玉年幼,所以政令多出于程房杜三人之手,千秋卫前往颖阳城虽然是圣人的意思,但是他过问几句也是职责所在,加上他多年征战,经验丰富,千秋纵是怀一身高超武艺满腹韬略,可在程捷面前仍是晚辈,长辈教诲,于情于理都应当虚心聆听。

  程捷十分喜欢这个性格直爽又懂礼知分寸的小娘子,尤其是当有自己家的顽皮孙女程好做对比的时候,他就总是忍不住多夸千秋两句,好在程好继承了程家人一贯的大度宽容性格,从不会因此嫉妒千秋,否则恐怕会多生出不少事端。知道程捷特意选在朝会之后叫住自己,必定不是以辅政大臣的身份同自己讲话,千秋遂规规矩矩给程捷行了晚辈之礼。

  程捷微微颔首,问道:“你此去可有什么打算?”

  “回程公,边关战事陷入僵局,千秋卫乃是破局的要害所在,所有打算,都要应时而变,故无定数。程公此时问起,千秋亦无从作答,不若请您拭目以待,等大军凯旋之日,自有分晓。”

  “你啊,说话总是留三分余地,这样也好也不好。”程捷捋了捋胡须,轻叹一声。

  “愿闻程公教诲。”

  “程某是个军汉,不通文人那一套‘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的理论,但是程某认为,作为一军主将,有的时候不可不言。然而,人往往毁在‘言’之一字,你如果能掌握好分寸,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罢,不待千秋回话,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又添了一句:“越家当年,就是毁于‘言过’。”千秋顿时瞪大了双眼,再想追问,程捷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还不忘朝她摆摆手:“桑大将军此去,程某不送,他日得胜归来,程某自当登门道贺!保重!”

  “这老翁,真是——”千秋被他一句话吊起了好奇心,他却不予解答,甚至连她提问的机会都不给,这让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然而拿他也实在没办法。千秋摇了摇头,去宫门外和桑远汇合,兄妹二人并辔而行,然后在街口分道扬镳,桑远去官衙,而她要回家向母亲辞行。

  千秋回到桑府时还不到午时,庄夫人正在指挥侍婢仆从们为她收拾行囊,大包小包在庭中堆得到处都是。

  “阿娘,你这是做甚?”千秋哭笑不得地从满地包袱间踮着脚绕到庄夫人面前,从脚边一个没有来得及打结的包袱里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香炉,递到她眼前,“儿这是行军打仗,要这些风雅之物何用?”

  “什么风雅之物!”庄夫人难得严厉起来,从女儿手中拿过香炉,重新塞好,“战场上血腥杀伐,闲暇时用这个熏上一熏,好去去周身晦气,一个小娘子,不要把自己逼得如同那些军中莽汉一样。”

  拗不过母亲,千秋只好同意。在她的再三坚持下,庄夫人总算是打消了搬空她整个闺房让她带走的念头,最后只留下了几件厚实的裘袍冬衣和一些药物,另外就是那只青瓷香炉。侍婢阿汀因为会一些粗浅武艺,也被庄夫人强行要求她带上,能帮她处理一些生活琐事。用了午食,千秋和庄夫人告别,在府门前头也不回地上马走了,她害怕一扭头看到母亲的眼泪,那会动摇她的决心。

  初冬快要来临,安京城中的秋风却尚带几分暖意,她走出坊门,这才勒马回首,久久凝望着修整一新坊门不舍得离去。当年她离开安京城时尚且年幼不知愁,如今才回到母亲身边时日不多,却又要久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直到身边阿汀催促她数遍,千秋这才在心底叹息一声,一磕马镫,踏碎一地阳光和落叶,往千秋卫屯营去了。

  千秋和侍婢阿汀到了千秋卫屯营时,众人也已经陆续归来。归无和程好正在跟辎重营的营官再次确认粮草军械数量,忙得见千秋回来也顾不上跟她打招呼——朝廷签署的派千秋卫出征的文书已经先千秋一步送抵营中,军情紧急,一切工作都要在最短时间内处理完毕交给千秋过目,现在他们实在是没有空暇跟千秋闲话。

  中军帐的桌案上已经堆满了需要千秋最终定夺的公文,千秋指挥阿汀去整理她的战袍甲胄,自己则坐下来埋头翻看面前的一卷卷帛书纸卷。待她总算处理完毕积压的公文,再抬头时,帐外已是缺月挂疏桐的时候。

  “大将军,入夜了,您吃些东西,早点休息吧?”见千秋终于停笔抬头,早就守在一旁的阿汀轻声问道。千秋点点头,看看帐外,奇怪地问:“师兄怎么没来?”

  “方才奴在帐外碰到了子虚子仙长,他见你正忙,就没有进来打扰,让奴带话给您,说辎重营厨下给你温了一盅鸡汤,让你处理完事务喝了它,营中其他杂事他和诸位将军已经打点完毕,明日一早就可以开拔了。”阿汀一五一十将归无的话传达了一遍,千秋点了点头,收好桌案,斜靠着凭几揉捏酸痛的手腕,望着帐门处洒进来的一缕淡淡月光,兀自出神。

  千秋又想起了还在天机门时,师父教她的一句前朝流传下来的诗:“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当时她还懵懵懂懂,不理解为什么要有这么一句,如今出征在即,她终于体会到了这其中浓浓的不舍之情。

  “大将军,鸡汤来了。”阿汀的声音打断了千秋难得的愁思,温热的鸡汤顺着咽喉流入腹中,将一股暖流注入了她坐得有些僵硬的四肢,也冲散了她头脑中萦绕着的庞杂思绪。

  次日清晨。

  桑千秋早早地来到了校场,号角声起,士兵们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于点将台下列队。千秋卫得圣人赐服银甲玄袍,此刻,东天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队列被熹微晨光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此祥瑞也。”在千秋身边站定,归无双手拢在袖中,淡然说道。

  “借师兄吉言,”千秋简短地向归无轻声道了声谢,目光扫过台下众将士,“诸位可能来自五湖四海,某不管你们是王公贵族,还是布衣黔首,既然今天你们站在了这里,我们就是生死与共的同袍。军令军规,这数月以来想必大家都已谙熟,某不再重复,凡有违背,绝不容情!此去边关,不破契月贼寇,何以安我家国?我既有家有国,怎能折节事贼?圣人千金之躯,亦能亲往雁门坐镇,我等焉能畏缩不前,坠了堂堂千秋卫之名!愿将手中长缨,来缚契月熊罴,还于安京,定我河山!”

  千秋卫中俱是青春少年与四方豪侠,千秋这一番话令众人听后无不热血沸腾,纷纷高声应和,呼声如滚滚惊雷,在这个深秋的早晨划破一片静谧,响彻嘉虞山巅,也响彻了大唐千里江山。

  后来,史书里将这支军队称为“桑家军”,既为褒桑千秋之功,又为哀千秋之后,再无人为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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