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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别亦难

千秋不易岁 南宫令云 3660 2024-07-10 13:51

  “我自然不会怀疑你的心意,”桑千秋抬头直视越沧海的双眼,和六年前的每一次一样,“我想知道写信的人到底是谁,你可还留着那信?”

  “留着,但是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沧海一摊手,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

  “你随我来,一看便知。”说着,沧海转身往他的房间走去。

  沧海住的地方是一处单独的小院子,门前一左一右种着两棵桑树,虽然已经入冬,但仍有几片枯黄的叶片顽强地挂在枝头不愿落下。

  “进来吧。”千秋还在打量那两棵树,沧海已经推门进了房子,点起了灯。

  房间布置陈设简单但整齐,用几块粗布门帘隔开了内室和书房,烛光摇曳,他从屉子里取出了一节竹筒,倒出一卷帛书递给千秋。

  “空白的?”千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丝帛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文字。

  “在某一天就突然这样了,任凭我们想尽办法,都无法让这上面的字重新显现出来。”沧海脸上尽是无奈之色。

  千秋轻轻揉搓了一下丝帛的一角,略一思索,从银囊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拔了塞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丝帛上。瓶子里装得还是天机门特制的药,和她先前用在王备的那张宝图上的一模一样。为了避免出错,千秋只在布帛的首端倒了一点药水,然后取了一支笔将药水涂开。随着药水浸润丝帛,上面竟真的现出了字迹。

  “成了!二郎你看!”千秋喜道,将丝帛推到沧海面前让他看。

  沧海一看,正是他六年前看到的内容,点了点头表示没错,千秋于是用毛笔蘸饱了药水,仔仔细细将丝帛涂抹一遍,轻轻吹了吹。字迹一行行次第重现,沧海脸上露出几分诧异,问道:“这……怎么做到的?”

  千秋俏皮一笑,摇摇手中瓷瓶:“师门秘药!”说完,她低头去看那信,虽然信的内容如同预言一样诡异,但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可疑之处。

  “他写信既然用到了天机门的秘药,那么他必定和天机门有联系,但是天机门中人并不多,能接触到这药的也只有内门弟子……可是那个时候,天机门内门弟子并没有人下山啊!”千秋喃喃自语,“这人到底是何用意?”

  见她眉头紧锁,显然在为自己的事苦恼,沧海心中一热,抬手轻轻抚平她眉间褶皱,温声道:“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左右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在这里过得也很好。有些事,不追根究底反倒会更好,你明白吗?”

  “我只是怕这人另有他意,这么长时间他也没有动作,恐是所图非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有何惧?与其为了不知何时到来的祸事日日担忧,不如过好现在的每一天。”沧海笑着把她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替她拢好,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次日清晨。

  越沧海虽然离京多年,但是从未放下早起练武的习惯。他穿一身半旧的褐色短袍,外面罩了一领毛色驳杂的狐裘,健步如飞走向他惯常去的林间空地。他到的时候空地上已经有人在了,千秋身着夹绵的绛色袄子,正把一杆分水长枪舞得虎虎生风,颇有气势,脚下步法灵动多变,整个人如同山精一般勾人眼球。沧海不由看得痴了,连松松披在肩上的狐裘何时落了地都不知道,直到初冬早晨的寒意侵透衣料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才猛地回神。

  千秋已经停下了动作,倒提长枪,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二郎,天冷,怎么不多穿几件?”

  “千千天人之姿,把我都给看痴了,这才不觉得寒冷,就连裘衣掉了都没察觉,”他笑着上前,接过千秋的枪拿在手中掂了一掂,又细细看了一遍,赞道,“好枪!”

  “那是自然!”千秋一脸骄傲,“师父说我是天机门二十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连多年无人练成的飞花枪法都能自学成才,这才把这杆祖师用过的分水枪传给我的!”

  原来,千秋这宝枪“分水”,若干年前曾是天机门开山祖师陶泓的兵器,他就是用这杆枪创了天机门双绝之一的“飞花枪法”。但是自他之后,再没有人有能力和心境足够驾驭这杆枪,就连罗游当年枪法已臻化境之时,他的师父,天机门的上一任掌门都不曾把此枪赠予他。也正是被封存多年不曾面世,所以分水枪的赫赫威名渐渐埋没于岁月。而如今,这枪在千秋手中又重新绽放出了光彩——“千千和这枪相得益彰,他年必知名于天下。”

  “承二郎吉言,”千秋笑着朝他一抱拳,“我有些累了,能坐在旁边看看你么?”

  “求之不得。”说着,沧海弯腰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狐裘,交给千秋,千秋抱着狐裘退到了稍远的地方,找到一块青石,打算坐下。还没等她坐定,沧海就转了回来,拿过狐裘抖开铺在石头上,嘱咐道:“冬日寒凉,不要病了。”

  沧海惯用的武器是承自他师父薛昭的方天画戟,这戟薛昭没有传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而是给了他这个徒弟,足见对他的宠爱,所以当年即使是匆忙出逃,尚且拿不动画戟的越沧海还是带上了它。六年过去,当初的小小少年已经将近弱冠之龄,双臂有移山倒海之力,身姿挺拔如山间青松,再也不是安京城越家那个可以任人欺负的弱小孩童,他已经是个值得依赖,能携手共进的男人了。那方天画戟名叫“亸华”,乃是薛昭祖上传下来的兵器,当年随薛昭白衣入阵,一战成名,自是世间难得的神兵利器,现在在越沧海手中如臂使指,呼啸风生,丝毫不逊色当年的薛昭。

  一套戟法演练完毕,沧海收势,平缓了片刻呼吸,然后走到千秋身边,将戟往地上一戳,含笑问道:“不知越某这戟,比之千千枪法如何?”千秋递过去一块帕子让他擦汗,自己则伸出手去,沿着戟杆上雕刻的花纹轻轻抚摸了几下,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这、这就是薛世伯用过的亸华戟?”

  沧海擦汗的手一顿,他竟然忘记了,这桑家二娘从小就对薛昭异常崇拜,要不是当年事发突然,恐怕她也要软磨硬泡一起去跟着薛昭习武的。眼看着面前的小娘子满脸的幸福和崇敬,而这些情绪却不是给他的,他无奈地笑了:“千千,我在等你的回答。”千秋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看了他一眼,简洁地突出几个字:“尚能一战。”等了半天只等到了这么个充满了敷衍的答案,沧海不禁失笑,抬手在她脑门轻弹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整整衣服,准备回去。

  千秋忽然叫住了他:“二郎等等。”

  沧海停步回头,向她投来疑问的目光。

  “我要走了。”

  “你说什么?”

  “我说,”千秋提高了声音,“我等下就要走了。”

  “为什么?”

  “我是带着千秋卫来增援薛大总管的,不能在这里久留。这里很好,但毕竟不是归宿,至少现在还不是。”

  “走便走了,我又拦不住你,你为何还要特意解释一番?”沧海声音依旧温柔,里面却暗藏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锋刺。

  “你跟我走,好不好?”千秋试探着问。

  “千千,”沧海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她,“我走了,阿秀怎么办?这满山老弱怎么办?你为国征战是责任,而我现在亦有责任。”

  “你知道取得别人的信任有多么困难,这些人全心全意相信我,所以只要他们还需要我一天,我就离不开。”

  “那你是要困在这方寸之地一辈子吗?你习文练武,就是为了占山为王,呼啸山林,于山间一隅苟全性命,而不顾天下苍生江山热土么?”

  “非我弃苍生,是苍生弃我!”沧海厉声道,“你忘记我父兄如何死的了吗?被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安京城中最尊贵的人亲手送上了断头台,血洒白练!至今我们越家还背着不清不楚的叛国罪名,你要说今上即位后大力为我们洗冤平反,真的洗净了吗?陷害我父兄的人找到了吗?”

  “二郎,我叔父不也是么?你我二人,谁无家仇?”千秋叹气,“但是,你如果不站在衣冠之间,庙堂之高,何谈查明真相,洗脱冤屈?”

  见沧海不语,千秋又低声恳求道:“我与兄长能力有限,你真的……不愿意帮帮我吗?”

  “不是我不帮,我不敢再冒险了。悲剧,发生一次就够了,我无法再经历第二次了。”说罢,他转身便走。千秋见状赶紧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二郎!”

  “千千,我意已决,你不要白费口舌了。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你既然不愿意留下,那就走吧!去享受你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你生来就值得拥有这些,留在这里才是委屈了你,我不愿你跟着我吃苦。你当受万众瞩目,你当如鲜花着锦,你当在沙场纵横,你唯独不当囿于山林,做一个人人唾弃的山匪。你那么好,也应当有一个跟你一样好的人陪伴,待你如珠如宝,而那个人不能是我这个被安逸蒙蔽了双眼的乡野村夫。”

  “狐裘是我在山中猎狐做成,粗糙难看,你若不嫌弃,就留着当个念想,你若——那就烧了它,就当我也同它一起被烧成了灰,别再念我了。我不值得你情深如此。”

  越沧海拂开了千秋抓着他衣袖的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又硬生生忍住了,转身匆匆而去,生怕慢了一步就再次被她拉住,让一颗好不容易冷硬起来的心溃不成军。

  天气越发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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