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伶醒来时在一处狭小的岩洞里,她的眼皮困难地颤动着,循着微弱的火光看去
高大的男人坐得离她很远,看不真切,但应该是他在危难关头救了她
洞口用石块粗粗掩着,尘暴似乎小了些,但仍有风声裹着沙砾冲挤进来,弱小的火苗在风声中颤栗着。
喉咙进了沙,疼地要命,她使劲发出声音来:“丘”
坐着的男人睁开眼睛,那双瞳如狼眼,即便在黑暗中也锃锃发亮。但他听不懂她说的话,摇摇头表示不解。
红伶有些着急,咳了两下,重复着说:“丘”
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只水壶,问她:“这个?”
红伶使劲点点头
男人走过来,撑起她的身子,把水壶递给她。红伶急忙抢过来,清泉入口,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甜,她不计后果地吞咽着每一口水,直到把整壶水喝个精光。
她把水壶还给男人。知道他们语言不通,便干脆不再讲话,向他点头表示谢意。
男人脸上没有表情,收回水壶,继续回到原先坐的地方,闭眸休息。
红伶也躺下来,大约是火光带来些许温暖,又或许是男人救了她给了她安全感,她毫无戒备地入梦了。
耳边一阵轻风,红伶倏地醒来,睁大眼睛
天狼似乎没有意料到红伶会如此敏感,他只一动,她便醒了
红伶毕竟是习武之人,长年累月的游猎生活令她练就敏于常人的五感,在乌戈时臣民们都敬佩她,爱慕她,称呼她为红狐。要不是这敏锐的听觉、嗅觉和视觉,恐怕她被抛弃在红月林的第一晚就会被蛇虫野兽分食了。
天已微亮,燃尽的柴堆凉透,血紫色的辰光从掩住洞口的石块缝隙中透进来,红伶与天狼对视着,夜晚晦暗看不真切,但亮起的天光终于把男人的脸清晰显现,这是一张毫不温柔的脸,刺刀短发,皮肤黝黑,一双冰冷狭长的尖眼,瞳孔无光,眼下一圈灰黑,干枯的薄唇上两丛浓密的须发,连带着从鬓角到下巴一路细细密密的胡渣,他穿着一身棕黑的麻袍,却掩不住身形的高大精壮,红伶认定这人武功高强,但既然他救她一命,她便无惧。
天狼看见小姑娘大胆地打量着自己,干脆不理她,筋骨一沉,一脚踹开堵着的洞门,温暖的光泄进来,带起飞扬的沙尘。
红伶没想到,天狼就这么走出去了。
她赶紧翻身起来,跟着走出洞穴。昨日的沙尘暴似乎不曾来过般,沙漠辽阔,一片和煦宁静。天狼回眼看了下她,却不想这个小姑娘直接拿手拽住了他的宽袍。
红伶不想死。尽管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没力气去想明白,只是她不能死在这广漠中,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跟着眼前这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也许会帮她回到乌戈
天狼拽了拽衣袍,小姑娘却死死拿着,眼睛里满是倔强和哀求。自从他把她抛在沙漠里,在暗处照看她那么多天,还是头一次看到小姑娘这种表情。让他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仿佛那个和苍鹰搏斗,和毒蛇纠缠的不是她,而眼前的这个只是个可怜无助的小孩。
但这一次是他决心最后一次救她了,他不能带着她走,从这里再往东走一个昼夜,就能看到大凉的军营了,就会有人发现她,如果她聪明乖巧,就能得到食物和美酒,无论如何都可以活下去了。而他是红月林的刺士,决不能带她同行。
他用手指了指东方,一轮初升的旭日挂在灰蓝的云层上,他说:“你往那里走,一直走。”红伶费解地皱起眉头,摇摇头表示没听懂。
他只能用手推了一下她。红伶却又转头捏住他的衣角。
天狼无奈地龇了下牙,只好对她说:“我要走了,你往东边走,别跟上来。”他知道她听不懂,却还是挣脱了那双小手,眉眼一沉,踏沙而去。身后一阵哭喊,他忍住不再去听。
红伶撕裂着嗓子大喊,一边用上周身所有的力气追赶着他。她不停地跌倒,又爬起,在沙丘上滑落,又登上,可他的身影还是越来越小,化作一粒豆,一颗沙,消失不见。红伶失了力气,跪倒在沙堆上,她侧身看了眼他所指的方向,那里旭日东升,光芒万丈。但她仍然回头,眼神凌厉地闪烁了一下,起身,向着他离去的方向,迈开步子。
她缓慢地拖着步子,艰难地前行。阳光毒辣,沙砾滚烫,灼着她所有裸露的皮肤。汗从额顶、鼻尖淌下来,她便拿手沾了,放进嘴里,盐分却使口中更加干枯。
他是向北走的,所以她也往北去。越往北去,沙漠越是荒凉,似乎从古至今不曾有生灵经过。
白日是灼人的热,而夜晚是刺骨的寒。起先她还是弓着背,抱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前行,最后实在冷得受不了,找了一处背坡,把身体放下来。
寒风席卷着沙尘灌入她破了洞的衣裳里,她冷得发抖,又累又渴,昏沉沉地只想睡过去。
她斜眼望着月亮,弦月莹白皎洁,一如故乡的月色。
她想起阿爸、阿妈,想起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想起慈祥的神母,和那帮出生入死寻找绿洲的兄弟们。她眼睛干涩,哆哆嗦嗦却流不出眼泪,只好缓缓闭上,在脑海中回想乌戈的一切。
当她渐渐失去意识时,却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天狼本不想回来,但他想起小姑娘诀别时痛苦的喊叫声,决定折返看看。小姑娘这么执拗,恐怕不会听他的话,向东边走。果不其然,折到半路,远远便看看沙丘底下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他停顿下脚步,思考怎样处置她。
把她手脚捆上,扔到东边大凉的军营去?
或者是杀了她,埋进沙堆里?
他开始头疼,后悔把她从乌戈国带出来。
红伶看到远处的那身影,用小手揉了揉眼睛。虽是黑夜,但皎月将那人的轮廓映照地清晰,分明是那个山洞里救了她的男人。红伶高兴极了,撑起身体一跛一瘸地向他奔去。男人也向她缓步走来。可离得近了,红伶渐渐收起笑容,停下脚步。
月光下,男人手持短刀,他的目光如同手上的短刀一般透露着冷淡。
红伶想不明白,为什么?可男人的杀意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向后撤步,随后疯狂逃跑,可当初她追不上他,如今也逃不过他。只一霎,天狼便捉住了她,如同提小鸡一般把她扔在沙堆里。
月光洒在小姑娘的身上,几日来的生死考验已让她衣不蔽体,狼狈不堪。但她突然不叫喊了,抬头死死盯住男人,眼神里满是凶狠,天狼突然愣了神。他差点忘了这幅面孔,当初,在乌戈城外,正是这幅生动的面孔吸引住了他,让他放过了她的性命,如今,这个错误不能再继续。
对面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红伶却无意琢磨,她从袖中取出几日前打磨好的骨刃,虽然她明白自己与他实力悬殊,几乎不可能从他刀下逃脱,但她也不愿就此放弃,如果他执意杀她,那她也不会是好惹的。
天狼垂了垂眸,又下定决心似的,缓缓睁开。
刀刃向前,带过一阵风。
红伶还是小看了男人的力量,她本以为自己能对抗上几招,却没有想到,她连一招都敌不过,他只轻轻一挥,便打掉她手里负隅顽抗的武器,刀刃直逼她的脖颈,在他面前,她弱小地像一只雏鸟,毫无还手之力。
月光下,少女红肿的眼睛突然泛出泪光,她嘟囔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带着恨意和哀求,失去了意识。
莹白月色笼罩在她脏兮兮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低垂,挂着珠圆玉润的泪花,干燥的嘴唇毫无血色。他又一次为她的面孔沉默了片刻,短刀收回,带出血珠,脖颈上却只是浅浅一道血痕。他揪着她看了片刻,叹口气,最终扛到肩上,向着北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