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尘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回报不敢当,老衲定当竭尽所能,为这位灵狐施主诊治。”
玉川见空尘大师肯施以援手,喜露颜色,道:“如此,就多谢大师了。”
这时白狐忽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小口血来。自从上了这天虞山,她总觉得五脏内腑翻腾不止,似乎更难受了。此时又被这老和尚翻来翻去查看,更觉腹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喉口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玉川大惊失色,伸手要从空尘手中抱走白狐。空尘大师伸手止住玉川,手结佛印,口中念念有词,之后右手手指在芜幽额头一摁,一道青光闪过,芜幽呼出一口气,垂首躺在他臂弯里。
空尘大师道:“弊派祖师曾在这天虞山上设了一个小小阵法,以阻挡妖兽上山,对常人无效,对其他族类却有扰乱心神、消磨精神的作用。虽挡不住道行高深的妖道,却能够阻挡道行粗浅的妖兽上山。这灵狐此时受伤,道行消减,想来是天虞山阵法缘故,令她伤痛加重,刚才老衲已在她身上施法,令它不受阵法所扰,施主放心。”
玉川见芜幽果然不再吐血,忙谢过空尘大师。
空尘为芜幽切脉,又掀起他眼皮看了看,道:“这位施主脉象浮散不紧,稍用重力则脉象游散,实按不着,漫无根蒂。属心力衰竭,阴阳不敛,阳气离散;阴衰阳消,心气不能维系血脉运行,故脉象时快时慢,至数不齐。此乃真元受损,牵动内腑所致。若只服用温心养肾、补益气血的药物,只能调理内腑所受损伤,然真元未复,必再牵动内腑,是以服之无益。”
玉川恍然大悟,道:“难怪,之前服了许多人参灵芝等药物,都不见好转,还祈望大师垂怜,告知治愈之法。”
空尘大师拈须沉吟,稍过片刻,道:“我寺中有一件法器,名曰琉璃盘,原系方壶山上万载灵石,吸天地精华而成,后为朱雀陵光君偶然所得,将之练为法器。此法器于常人无用,但于神道妖魔却大有益处,若用起辅以修炼,有增强功法之奇效。就算只随身携带,对修行也是大有助益。本来这件事并无难处,可现在却是无法。”
玉川二人本来听他说有这么一件法器,都放下心来,不想后面话头一转,竟又是空欢喜一场,玉川问道:“既然贵寺中有这么一件法器,大师却为何又说无法呢?”
空尘大师道:“这琉璃盘原本一直在收藏在弊寺之中,但数月之前,一位名叫范世忠的方士途径弊寺,借宿一宿,之后这琉璃盘便不翼而飞。弊寺苦于没有证据,不好追究,只能任他离去,现如今更不知流落何处了。”
“范世忠?”博容回想一阵,道:“大约一月以前,我在京中时曾听说,淮南王府来了一位方外之士,十分了得,正是叫范世忠。”
玉川默然无语,心想怎地世间之事竟有如此巧和?绕来绕去还是绕到淮南王府上。看来有些事情果真是命中注定,无论如何也无法置身事外的。既然无法躲过,说不得只好勉力一试,但心中还有一事担忧,玉川道:“此去京城尚需月余,但小白她伤势严重,恐怕······”
听到玉川如此担忧,空尘大师洒然道:“这个施主倒无需担忧,弊寺后山上有一处天池,乃地下天然温泉所成。此处泉水有一神奇之处,可延缓病情发作,平常若只剩最后一口气在,泡在池中将养,仍可保数日性命。施主大可将灵狐施主放入池中,三月内当可无碍。”
玉川听说,起身行礼道:“既如此,事情宜早不宜迟,烦请大师带小可到这天池处,小可放下灵狐后,也好动身前往京城,以免路途耽搁,救人不及。”
空尘点头道:“正是,二位请随我来。”
空尘带着玉、博二人从离境寺后门出来,三人转了几个弯,走过一片松林,一片竹林,最后从一面数丈高的崖壁攀岩而上,才到了天虞山山顶——天池。
此时已是傍晚,三人站在山顶,但见眼前‘树绕温泉绿,尘遮晚日红。’池水有方圆十数丈大小,水面雾气氤氲。玉川走近池边,用手指试了试池水,池水触手生温,这才轻轻将白狐放入水里。
“小白,我去京中取治疗你伤势的法器,三个月内一定回来,你的伤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还有,你不要乱跑,在这里乖乖地等我回来。千万记住了,否则我回来找不到你,我·····”说到此处,他喉咙哽住,眼眶微红,心想还好博容、空尘站在身后,看不到自己。他深深呼吸,平复一下心情,接着道:“我会嘱咐空尘大师照料你,你不会有事的。”他再次强调,不知是安慰白狐还是安慰自己。想了一想,他解开颈上两粒扣子,露出一块无暇美玉,那块玉石是上等紫罗兰色,精工雕成福寿双全图案。他将玉佩解下,挂在白狐脖子上,又轻轻抚摸它的脑袋,道:“这玉佩世间仅有一块,万一····”
芜幽勉强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不舍那样浓烈,芜幽心里被这份情绪感染,一阵酸楚,不禁掉下泪来。少年又红了眼眶,好不容易忍住,终于站起身来,对身后二人道:“走吧。”临下山时最后一次回头,深深望了芜幽一眼,才最终攀下山去。
四周空荡荡的,只剩下芜幽一个。她小时候总是一人在洞中修炼,但那时候并不觉得孤单,现在却觉得十分寂寞,心里空荡荡的。那个叫玉川的少年,他的感情这样强烈,‘如果我离开他,他会难过的。’玉川这样想着,缓缓闭上眼睛。最近她太容易疲倦了,总觉得睡不够,她需要好好的睡一觉,睡很长很长时间。
芜幽每日浑浑噩噩,总是睡着的时间多,醒来的时间少。醒来时总能看到有食物摆在池边,想来是山下和尚送来的。芜幽懒得动弹,饿极了才会吃一些。如此日复一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某天山下传来一个女子呼喝声,道:“老和尚,你把我外甥女藏哪儿了?快快交出来,不然我拆了你这破庙。”
芜幽一听,是姨母的声音。姨母怎么会找到这儿的?芜幽心中疑惑,怎么也想不到姨母是如何知道自己在离境寺的。
却说那天打伤芜幽的和尚正是这离境寺空尘大师座下弟子,排行十三,法号了改。那日他与芜幽分开后,并未离开少陉城,依旧在城中流连。原来这和尚是个酒肉和尚,少陉城中有家叫盛兴源的酒馆,酒既香醇,菜品又多,且样样都是佳品。了改和尚沉醉其间,舍不得动身。到得酒酣耳热之际,又每每高谈阔论,呼三喝四,那捉拿狐妖一事不知被他说了多少遍,还添油加醋地说狐妖已被他杀死,被他剐下皮毛,拿去卖了。别人不信之时,还掏出几根狐狸毛让别人观研,久而久之,一个智勇双全的和尚,不畏艰险,千里追杀狐妖的故事在少陉城中广为流传。
菲若端午节那日不见芜幽回来就一直日夜担忧,听说这个故事,心中悲愤难当,一心只想如何杀了这和尚为芜幽报仇。
那天,云逸轩到衙门当差去了,芜幽带上帷帽,使个飞行术来到盛兴源酒馆,当时了改和尚正因昨夜宿醉没有回家,趴在酒馆桌上呼呼大睡,桌上摆满残羹冷炙,酒壶茶碗东倒西歪,满地都是。
因是上午,酒馆没有客人,菲若一脚将了改和尚踢翻在地。了改和尚本在梦中,忽然感觉肩部被一股巨力撞击,整个人翻倒在地。他心中大怒,就要开口大骂。忽然见身前站着一个淡粉衣装的女子,头戴帷帽,看不清容貌。那女子喝道:“勿那和尚,你不是杀死了狐妖,还将她抽筋剥皮吗?好能耐啊,今天我就让你也尝尝这抽筋剥皮的滋味儿。”
了改和尚心中一惊,心想坏了,这定是那狐妖的同伙,来寻仇来了。此时他心中深悔自己不该瞎吹牛皮,以致现在惹祸上身。但看那人未怎么动作,就从她身后窜出一物,飞快向自己扑来。定睛看时,却是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眼见那尾巴来势迅捷无比,尾上白毛高高竖起,有如利刺,了改和尚不敢怠慢,就地一滚,躲过这来势汹汹的一击。只听呼啦一声,刚才自己躺过的地面上被狐尾砸中,顿时尘土飞扬,起了个窟窿。
了改和尚大吃一惊,心想这狐妖可比之前那只厉害多了,对付之前那只时都是靠师傅给的三道灵符才侥幸得胜,眼前这只道行比之前那只不知厉害多少,有没了灵符,如何胜得它过?心下寻思脱身之计,口中道:“这位·····仙狐姑娘,小僧并不曾杀害你的同伴啊,更妄论抽筋剥皮了。”
菲若一招千枝万叶正凝于掌中,蓄势待发,听说这话顿时停住动作,问道:“此话当真?若是你为了逃命胡诌,看我不将你碎尸万段!”
了改和尚忙道:“千真万确,我确实没有杀她。”“那她现在何处?”“在······在我师门离境寺中,我抓了她以后,就交送师门了。”了改和尚当然不知道芜幽在哪里,但想若骗得她去离境寺,到时有师傅在,还怕收拾不了这妖怪?另外,在路途中自己也可设法逃走。如果说自己不知道,这妖怪一怒之下,说不定就将自己给杀了。
菲若将信将疑,道:“她真在离境寺中,你没骗我?”
了改和尚道:“当然,不信的话你就随我到寺中去,若果真不在,你再杀我不迟。”
他一说这话,菲若就听出他打的什么算盘,眼中精光一闪,道:“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到寺中要人。”说着右掌一挥,无数有着尖锐菱角的冰晶铺天盖地地向了改和尚全身罩去。
那尖冰闪着森森寒芒,还未打到身上,便觉一股寒气铺面而来,如坠冰窖。了改和尚连忙脱下僧袍往空中一抛,凌空画了几个符咒,双掌运劲,大喝一声。那符咒如有实质,打在僧袍上。僧袍瞬间涨大数倍,将了改和尚全身笼罩其间。
‘铮铮铮’响声一片,冰晶打在僧袍上,那僧袍不堪抵挡,被尖冰破袍而过,僧袍被冰晶划得千疮百孔,变成无数布屑,稀稀拉拉掉了一地。
眼见冰晶冲破僧袍扑将过来,了改和尚悚然一惊,连忙挥舞手中禅杖四处格挡。好在冰晶虽未被僧袍挡下,总算前进之势被消掉大半。可就算如此,了改和尚依旧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堪,额头手臂处都被划破几处,鲜血直流。他一边格挡,一边喘息着道:“这位狐仙姑娘,我师父空尘圣僧法力高强,姑娘虽然道行高深,却不见得就能胜得了我师父,若你携了我去,将我作为交换,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换回你的同伴,这样岂不是个善妙之法?”
菲若见他法力低微,已想到他并非芜幽对手,虽不尽信他所言,但想若芜幽果真未死,自己却将他杀害,岂不是罪过一桩?当下收起动作,道:“料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前面带路吧。”
了改和尚带着菲若出了少陉城往天虞山而去,一路上菲若一时想到自己出来时没有告诉丈夫,怕他担心自己。一时又想到若到了离境寺,还是不见芜幽,那,那·····不禁心痛如绞。
行了几日,二人来到一座山上,山中有个供路人歇脚的亭子,了改和尚央求到亭中休息。菲若见他一身衣衫破破烂烂,加之伤处未愈、疲惫不堪的样子,一时心软,答应下来。
到了亭中,二人就在围栏内长条石凳上坐下。了改和尚见一路上菲若不曾孽待自己,也未有什么恶劣行迹,甚至还颇为宽厚,心中存了疑惑,二人对面而坐,菲若神情不见喜怒。便问道:“这位狐仙姑娘,小僧观您也是宽厚之人,怎地却跟那起子作恶多端、恶贯满盈的妖怪为伍?”
菲若听他说‘作恶多端、恶贯满盈’等字眼,一时无法将它跟芜幽联系起来,稍作思索,才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说的恶人是谁,不禁怒道:“和尚休得胡说,我那外甥女天真可爱,平日里连山禽野兽也不轻易杀害,何来作恶多端、恶贯满盈之说?”
了改和尚冷哼一声,道:“她不杀山禽野兽,却喜欢勾引男子做那龌蹉之事,然后吸其精魄,最后男子精气散尽而亡,她自己就修行精进,确实天真可爱得很。”
菲若一听他将芜幽说得如此不堪,更是怒不可遏、涨得满脸通红,站起来喝道:“我外甥女才十一二岁,如何勾引男子做龌蹉之事?而且她自小跟我在山中修行,哪里又吸嗜男子精气了?你再胡说八道,满口污言秽语,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了改和尚看她又要动手,不敢再说。侧过身去,在心里暗将她骂了百八十遍,心下才稍觉舒缓。
休息一阵,菲若催促赶路。菲若用缚仙索将和尚绑住,令他不能施展法术,这下本来了改和尚打算路上寻机逃走的,也不能够了。菲若带着他施展飞行术在林中穿行,因气恼刚刚了改和尚言语侮辱芜幽,便故意将他树枝上撞来挂去。这下了改和尚可真是苦不堪言,一路哀嚎。二了一阵,菲若怒气渐消,不再折磨他,两人为避开路人,专在夜间赶路,白天休息,如此又赶了数日,方来到天虞山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