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幽起身行礼,道:“是!”
那人带着芜幽,顺着林中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向前走着,这竹林里地面上满是青草,林间数条甬道接连相通,芜幽二人转过三五个弯,行了约莫一盏茶功夫,见前面已经没有甬道,全是草地。那人忽然停下,向芜幽行礼道:“姑娘,王爷就在前面,嘱小人在此等待,烦请姑娘自己过了。”
芜幽有些疑惑,但她仗着自己是妖,总认为凡人不能将自己如何,于是点点头,迈步前行。
脚踏在青草地上,瞬间淹没了鞋面。再走出数丈远,芜幽果然看见前方站了一个人,这人背对着自己,穿一身青灰衣袍,长发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长身玉立。
芜幽心想:“这必是那淮南王了,但听说不是有几人吗?怎么就他一人。”当下并未停步,依然向那人走去。
在离那人还有两三丈远的时候,芜幽忽然发现,前面一带青草缝隙间似乎有些白色的东西,她又走两步,蹲下身来,在粉末范围之外查看。只见这白色粉末,既不是盐,也不是石灰。那白色边缘隐隐有一层蓝色物质,芜幽想了想,记起一物来——茯神粉,一些茅山道士常用来降妖的。
“莫非,他知道我的身份,要来捉我?”芜幽心中想着,站起身来。此时离那男子更近,看得也更清楚,他依然背对着芜幽,芜幽看见原来他脑袋上那根绸带不是用来束发的,束发的是一根簪子,而这根绸带从太阳穴处伸展过来——竟是用来蒙眼睛的。
“难道竟是个瞎子?”
芜幽看看脚下茯神粉,冷笑一声,心道:“用这种粗浅的方法,也想对付我?”
她右手藏于袖间,轻轻捏了个法诀,朱唇微起,上下快速翕动。忽地,寂静的林间忽然狂风大作,吹得枝叶簌簌作响,地上青草如分花拂柳般向两旁倾倒。而前方那人衣衫飞舞,他大概觉得吃力,于是坐在地上,但依然没有转身。
芜幽抬脚,落在被风吹散了茯神粉的地面上,向那男子靠过去。她倒要看看对方弄什么玄机。
走到那人身后,芜幽叫道:“王爷!”那人似没听到一般,若不是刚才还见他动了一下,芜幽都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她伸手拍在男子肩上,又叫道:“王····”刚一开口,便听前方呼呼风响,抬头一看,一个木桶悬在一根线上,快速向自己撞来。
芜幽不及多想,往旁一窜,躲了开去。那木桶撞在身后两丈处的竹子上,‘咚’一声,里面水花四溅,又砰一声落在地上。里面倒出来的液体颜色鲜红,还散发着血腥味,却是一桶鲜血。
芜幽怒不可遏,从地上站起,一把扯下面纱来,喝道:“这便是淮南王府的待客之道吗?”
那男子此时才站起身来,他转过脸,面对芜幽,果然眼睛用绸带遮住。他哈哈一笑,道:“姑娘莫要生气,只是小王听说姑娘武功了得,便想试验一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场玩笑尔,请姑娘切莫见怪。”
芜幽哼了一声,冷笑道:“王爷这玩笑开得真是别出心裁,怎么却用鲜血淋身呢?”她走到那木桶跌落处,此时鲜血流了一地,腥味扑鼻。她用手指沾起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道:“还是黑狗血呢。”
不知为何,芜幽感觉那男子有些怕自己,只见他伸手抚了下面上绸带,见绸带下面一双眼珠滚来滚去,显然是在极力思索,过了片刻,才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不是黑狗血,是一种新型染料,染在衣服上,颜色鲜亮无比,而且这血腥味加入特殊香料后,会变成另外一种受女子喜爱的香味。”
“是吗?”芜幽将信将疑。
那男子显然不想芜幽再纠缠于这个话题,点点头后,立马转移话题道:“姑娘是从少陉城来的吗?”
芜幽道:“是啊,之前一直住在少陉城。”男子道:“小王也曾去过少陉城,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那里的人物也是十分灵秀的。”芜幽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笑容,似是想起一些愉快的过往。芜幽又再次注意到他脸上的绸带,问道:“王爷,你干么蒙着眼睛?”
那男子又下意识地摸摸绸带,咳嗽两声,道:“这···其实我这两日长了眼疾,大夫交代不能视物,所以才用这绸带遮住眼睛。”
“哦。”芜幽点点头,心想:“早知道他是个瞎子,我又何必费这番工夫?”于是问道:“王爷,我的文君扇呢?”“文君扇?”不想那人竟是一愣,芜幽也愣了,道:“没想到偌大一个王府还兴耍赖的吗?”那人呵呵一笑,道:“姑娘莫急,你将事情来由说与我听,我自然会给姑娘一个回复的。”
芜幽于是将先前之事说了,“原来如此。”那人接连点头,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似乎对芜幽放下了戒备之心,道:“这个可得问我五哥要去,这文君扇不在小王手中。”“五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是淮南王吗?”
那人摇摇头,道:“不是。”芜幽又问:“那你是谁?”“我是豫湘王。”那人口中骤然说出这几个字,芜幽讶然道:“啊?你就是豫湘王?”
芜幽围着这个耳闻已久的豫湘王转了一圈,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心想:“恩,原来这就是豫湘王,跟其他凡人差不多,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鉴定完毕,芜幽对这豫湘王不再有半分兴趣,问道:“淮南王在什么地方?”
豫湘王想了想,道:“我带你去。”
芜幽扶着豫湘王,两人顺着竹林中小小的山坡下去。豫湘王看不见,但将方位告诉芜幽,芜幽两手搀扶着他,慢慢往那边走。行到一个陡坡处,芜幽看看这坡虽然陡,但不甚高,若绕到别处去下,就得走远了。于是想就从这里下去,只行得慢些就是了,对豫湘王道:“这有个陡坡,你小心点。”
芜幽先踏上陡坡,然后伸手去接豫湘王,豫湘王拉着他的手,试探着迈出右脚,待找到方位,才将重心转移到右腿,然后将左腿也放了下来。芜幽又搀着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待感觉渐渐适应了这个坡度,两人稍微加快了脚步。行到四分之一处,豫湘王右脚落脚处绊到一根牵藤草,啊呀一声跌倒在地,芜幽发觉时他已跌近地面,待要拉他起来,但自己也处在斜坡之上,立足不稳,被他下坠之势一带,一时未能稳住,也跌倒在地。
两人抱做一团,顺着斜坡咕咚咕咚往下滚,且速度越来越快。竹林到了此处已十分稀疏,是以二人滚下来未撞到一根竹子。
芜幽只觉得天旋地转,刚开始时还能勉强看到树影光影,后来全都混做漆黑一团,她心中害怕,大叫出声。
芜幽头晕脑胀,心中五脏翻腾,几欲呕吐。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下已经不是泥土,而是木板,地面不再是斜坡,而是平直的。心想着这样终于到头了,忽然咚的一声,二人跌进一处水里,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大叫。
春寒料峭,池水冰冷彻骨,二人此时已经分开,芜幽双足一蹬,身子上浮,头探出水面。只见这是一处池塘,池塘中央种了几朵睡莲。池中立着几根粗壮的柱子,这些柱子则是用来支撑建在水面上的木制行廊的。
此时从池塘边竹屋里跑出来几人,一边叫道:“快救人。”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芜幽拉上岸去,那边豫湘王也已经被人救起。拉芜幽的几人将芜幽拉上岸后,看了她一眼,随即一个个都面露惊吓的神情。芜幽伸手摸摸脸,触手处凹凸不平。想起自己早上出门时用法术将自己变成麻风病模样,难怪别人看她都这副神情。
拉芜幽上来的都是些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其中一人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在面前使劲儿扇风,似乎无法忍受芜幽身上散发的气味。他捏着鼻子道:“哪里来的丑丫头?怎么跟豫湘王一起滚下来?说,你是不是刺客?”
芜幽闻了闻自己衣袖,一撇嘴,确实不好闻,再看看另外几人,跟这男子的反应也差不多。芜幽心想,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道:“我只是来拿我的赏赐物的,但现在已经没心情了,告诉淮南王,他爱送谁送谁,我不要了。”说罢,她起身就走。那人叫住她:“喂,你谁啊?那么嚣张,王爷的赏赐,你敢说不要?”
芜幽转过身来,脸上的红疙瘩让前方几人又皱了皱眉头,芜幽心中一笑,道:“我就是云府的柳芜幽。”她指了指脸上,道:“还有麻烦你们转告淮南王,我进京途中不小心染上麻风病,因延误治疗,所以现在满脸长了红疙瘩,若他真想给我赏赐呢,麻烦介绍几个名医来替我医治一下,看能不能恢复以前的容貌吧,小女子感激不尽。”
身后几人还在哇哇叫喊,芜幽不理他们,径直往前走,待行到无人处,化成一团绿光飞去。
玉川被人拉上岸来,博容去掉他覆在眼睛上的绸带,玉川问道:“那柳姑娘走了?”博容点点头。玉川指向刚刚拉芜幽上来的那几人,问:“他们都看到他了?”博容道:“是的。”玉川一愣,道:“看来那封密信是假的。”
却说半月前豫湘王府接到一封匿名信,上面说淮南王在岭南一带寻了一个美貌妖女,意图送给豫湘王,此妖女妖法通天,害人无数,凡人只要一看见她的容貌,便会被挖心破肝而死。是以今天知道淮南王故意安排此次相遇,才会有之前撒茯神粉,泼黑狗血的戏码。为了避免看见其容貌,豫湘王还将眼睛覆上。
这封信自然是出自恒恩之手,他现在卫阶手下效力,不便暴露身份,所以匿名送信。又担心豫湘王若见到芜幽,果真情难自禁,于是编撰不能见其容貌的说辞。
淮南王今天邀请的都是京中高官贵族之子,刚刚那个向芜幽问话的,就是京中黄都统的儿子黄奕骁。此时只见他走了过来,一脸晦气,道:“九王爷,你跟那女子一同跌下来,她有没有对你不敬?”玉川道:“并没有,黄兄为何如此问?”
黄奕骁道:“那女子不仅样貌丑陋,还嚣张之极,居然拒绝淮南王的赏赐。”玉川道:“样貌丑陋?”一说到这点,黄奕骁神情激动,道:“那女子脸长得跟母猪一样,又红又肿,还满脸的大红疙瘩,都在流脓,想想就反胃。”他捂住胃部,强压下不适,道:“世间怎会有如此丑陋的女子!”
玉川与博容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