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幽向她们行礼:“各位姐姐好。”一个俊眼修眉的女子上前来,拉了芜幽的手,道:“妹妹可别拘那些虚礼了,这儿又没有长辈,就我们几个姐妹在,拘那些虚礼做什么?”刚才杜艾介绍时芜幽记得介绍她是内阁学士谭大人的女儿,于是道:“谭姐姐说的是,要我说就不需要弄这些磕来拜去的,可是我姐姐非要让我学,我可郁闷得很。”
几个女子都还年幼,见她说得有趣,都笑了起来。那个太常寺卿吕大人的女儿道:“妹妹平日里都做什么消遣呢?”芜幽道:“我平日里都习武练拳,或跟家人上山打猎,外出游玩什么的。”“啊?”众人愕然。一个个都明里暗里地关注着芜幽。
“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哪位官家小姐不读书习字,也不习刺绣女红,反倒整天习武练拳?呵呵,比个男人还粗鲁。”芜幽一看,原来是都察院左御史萧大人的女儿。芜幽撇撇嘴,反正她从来不觉得粗鲁是贬义词,道:“是呀,若论拳脚的话,怕没几个男子能胜得过我。”
这都察院左御史的女儿名叫萧如茵,生于四大家族之一的萧氏,从来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专用俩鼻孔看人,平日里就算别人陪着小心谨慎还要被她挑出许多错处来,更别说芜幽这样马马虎虎的性格了。此时她犀利讽刺,本想芜幽定要羞愧窘迫一番,不想芜幽却浑然不放在心上,她心中老不得劲,压下一口恶气,专等着挑芜幽错处。
芜幽与众人在一处说话,那萧如茵观察了她半响,道:“柳姑娘,你干么带着个面纱?莫不是长得太过丑陋,不能见人吗?”芜幽道:“萧姐姐说得对,我因长得丑陋,怕吓着别人,所以总是带着面纱。”
气氛骤冷,众人都停止说话,看着芜幽。过了一会儿,那内阁大学士谭大人的女儿谭文婕开口打破沉静,道:“妹妹说笑的吧?看妹妹举止言谈,都是个娇俏可爱的姑娘,依我看,定是妹妹长得太过美貌,怕被人偷觑,所以才带着面纱呢。”
芜幽想着要等到关键时刻揭下面纱,才能达到震撼效果,于是不与她争辩,只笑了笑,道:“谭姐姐你呢?平时都喜欢做什么?”谭文婕道:“我的生活就比你无趣多了,我平日里就是读书习字,作诗提词呢。”芜幽道:“那姐姐一定才学很好了,我嘛,就只识得几个字,莫说作诗提词了,就是读也读不懂的。”芜幽说得实在,又引几人轻笑。这时听外间有人传唱:“淮南王妃到。”
“呀,王妃来了。”“王妃来了。”众人都涌出抱厦来,芜幽也随众人走了出来,见西边回廊下,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宫装丽人走了过来。那宫装丽人打扮得彩绣辉煌,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裙。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淮南王妃走到院中站定,众人行礼道:“见过王妃。”王妃启唇轻笑,道:“众位妹妹不必多礼。”说着亲去搀扶站在前面的两个女子,后面之人也跟着直起身子。王妃道:“今日是二月十五花朝节,在这百花生日,我邀大家前来,一来是为了共赏这百花争艳的美景,二来嘛也与众位妹妹说说话。自出嫁以来,我时常怀念以前未出嫁的日子,那时每天只知道读书习字,或跟着嬷嬷们学学女红,哪像现在这样,每天为府中之事忙乱,没有一天清闲的日子,今日借着众位妹妹的光,我也偷闲半日,与众位妹妹一起,赏花游乐。”
一时有王府下人在院中摆了香案,众人柱香焚纸毕,又有人端上花糕、果品上来,摆满了院中石桌。芜幽见花糕无论样品、色泽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拈了一块放进嘴里,但觉软糯异常,入口即化,又不十分甜腻,实在是上品。于是又多吃了两块。那果品也是,除了常见的几种果品外,还有许多是芜幽从未见过的,心想这王府果然与普通人家不同。她拿起一个深紫色外皮,如小型南瓜一样的果子咬了一口,嚼了两下,立时呸一声吐在地上。那果子看着好看,不想吃起来却又苦又涩,果肉还如糙肉一般,干柴粗糙。芜幽见深紫色果肉里面还有一层白色的果瓤一样的东西,但她刚刚吃的那一口实在太难吃,不想再尝第二遍,于是将那果子仍在地上。
众人开始赏花游玩,别人都是三两成群,但芜幽却一人独行,如走马观花般看了一遍,又回到石桌旁坐下。正无聊间,那淮南王妃站在前方一丈来高的凉亭内,向众人说道:“各位妹妹,难得今天这样好的日子,大家共聚此间。王爷有个提议,就是叫众位妹妹行花令,众位妹妹以花为题,各作诗或词一首,恰好王爷今天也邀了几位青年才俊在府中做客,各位妹妹所做诗词交由这几位青年才俊评鉴,最后得胜者,王爷会将这文君扇赏赐与她,众位以为如何?”
众人看去,见她手中拿着一柄团扇,芜幽隔得远,扇上图案看不清楚,但那扇柄处却缀着一块玉,那玉小巧玲珑,雕成一朵牡丹形状。有人叫道:“文君扇?可是前朝苏文君用的那把文君扇吗?”“那还用问?王府拿来赏赐的东西,哪能普通得了?”一时有人跃跃欲试,应道:“难得王爷有此雅兴,我等就献丑了。”
不时有王府下人拿了纸笔来,一一分了,众人苦思冥想起来。芜幽反正不会写,干脆放弃,只看着众人焦思苦虑,怡然自得。才过得一盏茶功夫,便见前边谭文婕站起身来,将笔搁置一旁,她举目四望,见众人都在为创作诗词焦头烂额,唯独芜幽看起来优哉游哉。于是走了过来,向芜幽笑道:“妹妹这是作好了吗?”
芜幽道:“我不会,干脆不作了。姐姐,你这么快就作好了吗?”谭文婕狡黠地眨眨眼,凑近芜幽耳边道:“我昨天就作好了。”原来谭文婕接到淮南王请帖后,料想肯定会有此一出,于是提前做好了几首诗词,今天拈了其中觉得最好的一首,写了出来。
芜幽道:“谭姐姐真是好文采,我怎么就写不来呢?一看就那些诗啊词啊什么的,我就头晕。”谭文婕道:“我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只要肯下工夫,就能学会的。倒是妹妹活得潇洒恣意,那才叫人羡慕呢。”
不一会儿,萧如茵也走了过来,对二人道:“二位也写好了吗?”她话语中不愿称谭文婕、芜幽为姐妹,因为觉得二人配不上自己身份。谭文婕点点头,道:“刚写好一会儿,萧小姐也写好了吗?”萧如茵道:“不过作首诗词而已,哪里花得了那么多时间呢?”“不知萧小姐是以哪种花为题的呢?”萧如茵道:“牡丹为花中之王,当然是写牡丹了。”谭文婕一愣,道:“可是这院中并没有牡丹啊。”萧如茵傲然道:“这院中有牡丹的,只是还没开放罢了,再说,她只是说要以花为题,并未说一定要以这院中所有的花为题啊。”
萧如茵看向事不关己的芜幽,她这样凡是置身事外的态度让萧如茵很恼火,就好像她天生就比别人高处一截似的,她这样漫不经心流露出的傲气,才是最让人火大。于是她道:“柳姑娘不会也作好了吧?你不是连诗都读不懂的吗?”饶是芜幽再心大,也觉出她言语间的尖酸之气,她好整以暇地道:“我是不会作诗,所以就不作了,总好过有人分明不会,却还不懂装懂的样子。”“你!”萧如茵气结,待要发作,说出些不好听的话来,谭文婕连忙劝住,道:“萧小姐,我们到那边看看去,我看她们也都快作好了。”说完不等萧如茵说话,连忙拉着她往中心处走去,一边回头向芜幽使眼色,大概是让她说话注意着点,莫要得罪了这位萧小姐。
淮南王妃坐在高处,见众人都差不多写完了,于是说道:“众位都写好了吗?”众人答道:“写好了。”淮南王妃点点头,对身旁一个丫鬟吩咐几声,那丫鬟走下来将众人所作诗词收在一处。淮南王妃道:“众位妹妹请随我到前院。”
众人随着淮南王妃穿过垂花门,顺着一条南北通的甬道向前走去,芜幽走在人群中偏后位置,忽然一人将她拉出人群之外,芜幽转头一看,是之前接待自己杜艾。于是问道:“杜艾姐姐有什么事吗?”杜艾悄声道:“王妃见姑娘未有诗作,特命奴婢为姑娘送来一首,姑娘待会只要知道自己也有做诗就行了。”当下又将诗词内容与芜幽说了,叮嘱道:“姑娘可要记住了,免得待会儿有人问起。”芜幽心中一喜,想道:“这淮南王府还挺贴心的。”于是笑道:“既然这样,承蒙王妃娘娘关照了。”杜艾点点头,仍回到王妃身边,向前走去。芜幽跟在人群之后,默默背诵刚才杜艾所授诗词。
不一会儿众人来到一个竹园,此处与刚才院中的繁花锦簇不同,放眼望去,院中除了青竹外再没有别的植物。在林间空地上设了桌椅蒲团,有几个青衣下人正在烧水煮茶。好个清雅所在。
淮南王妃让众人坐下,下人将茶水揭开,端上桌来,顿时茶香四溢。淮南王妃道:“众位,王爷与诸位青年才俊此时就这竹林之中。请诸位稍待,想必待会就会有回话的。”众人于是端盏喝茶,耐心等待。
就在此时,忽听萧如茵道:“王妃娘娘,这诗词作得好的有赏,那这不作的,是不是也应该有罚呀?”淮南王妃放下茶碗,道:“哦?有谁没作吗?”萧如茵暗笑一声,道:“这云府的柳二姑娘,听说不通诗词,所以没作呢。”芜幽此时既已知道淮南王妃替自己交了一首,自然有恃无恐,道:“谁说我没作了?你写好的时候我早就写完了。”萧如茵一愣,心想这柳芜幽莫不是扮猪吃老虎?当下也有些不确定,道:“可你刚刚明明说自己没作的。”芜幽眯眼一笑,道:“我那是骗你的,其实我早就作好了。”
萧如茵仍然不信,道:“既然这样,那你将所作的诗词说出来听听?”芜幽道:“这有何难?”当即站起身来,学那些酸腐文人摇头晃脑地道:“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一首念毕,众人皆沉默不语。芜幽心中忐忑,心想:“这到底什么情况?怎么一点反应没有?难道这首诗别人也听不懂吗?这下完了,待会儿要是让我解说诗中意境,我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啊。”
正在担忧间,忽然谭文婕拍掌道:“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芜幽一愣:“啊?”谭文婕接着道:“这首诗读起来朗朗上口,却将桃花写得浓郁而热烈,生动而富有韵味。尤其是最后一句,‘将示人间造化工?’,这句简直就是点睛之笔,神来之作,从桃花本身去写,却又立意在桃花之外,实在是高,高!”
芜幽十分意外,想不到淮南王妃给的这首诗居然这么厉害吗?她看了看众人表情,见其他人也都是赞赏或惭愧的表情,便连萧如茵也是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这才信了谭文婕的话。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没,没什么,只是偶然所得,超常发挥罢了,我平时确实不擅长作诗词的。”
这时将诗词送去阁楼的小厮走了回来,在淮南王妃身边低语了几句,淮南王妃随即转头向大家道:“诸位,刚刚王爷等已经决出此次行花令的得胜诗篇。”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便是这位柳芜幽姑娘的《桃花》。”
众人听说,都有些失望,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淮南王妃看向芜幽,笑道:“柳姑娘,只是此处却有个不情之请,因那几位青年才俊仰慕姑娘才华,想要一睹姑娘芳容,是以,王爷将这文君扇留了下来,还需劳烦姑娘亲自去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