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心思一动:“嬷嬷外面有人叫你。”
将嬷嬷支了出去,傅元抽出茶蘼下的纸条,却是一句诗:
“几多轻敛态,月动夹春纱。”
嬷嬷很快回来了,傅元快速收好纸条,嬷嬷抱怨着:“姑娘你又捉弄我,哪有人叫我啊。”
傅元低头笑着回应,“哎呀,我听错了嘛。”心里嘀咕这个妙手空空真真是骚包,大半夜偷东西不穿夜行衣,穿一身白,飘来飘去。现在还留了一句诗,也不知道啥意思。
“得,都齐活了,咱们赶紧去前厅吧。”嬷嬷的话打断了傅元的思绪。傅元站了起来转身又摊在梳妆台后边的躺椅上。
“哎呦我的小祖宗,咋又睡了呢,老爷在前厅该等着急了。”嬷嬷边说边作势要拉傅元起来。
傅元打了个滚就躲开了,顺便给自个儿拉了个小毯子,回道:“去这么早干啥,做人要低调。本来这些个姨娘都快忘记我的存在了。你再在人家面前晃悠,提醒她们快来找我茬不成?”
嬷嬷是看着傅元长大的,一路从鬼洞派跟着来了傅宅,一贯知道傅元不爱参与到那些个姨娘的争风吃醋中,也不勉强,替傅元把毯子掖了掖,自顾自又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傅元闭着眼睛来来回回在心里重复那句诗,显然这句诗肯定有蹊跷,妙手空空不会平白无故只是想送一句诗。
不多时,被嬷嬷派去前厅打探情况的小丫头回来了,“小姐,八位姨娘都已经到齐了,其他小姐少爷也都往前厅去了。”
傅元翻身下床,“得,当最后一个也太显眼。嬷嬷咱们走吧。”
穿过院子,绕过竹林,傅元远远就看到大哥傅青的身影,准确来说是这个家的大哥,二姨娘之子,也是将来这个宅子的主人。傅元无意与他有太多牵扯,傅青却向着傅元走来:“元儿,昨日家里闹贼,你没有受惊吧?”
“谢谢大哥关心,昨日早早睡下,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
“也是,你那小院子安静得很,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当初你刚刚回家时,像个受惊的小鹿。”
傅元心里一阵恶寒,实在是不想跟他攀谈过多,便打断了他的话:“大哥我们还是快去前厅吧,爹爹该等急了。”
傅青倒是一副从回忆中惊醒,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对对,快走吧。”
一路无话,到了前厅,傅元便看见那些个姨娘围着爹爹,啧啧啧一个个如狼似虎,傅东明看到傅元来了倒是突然有点不自在,“都坐好都坐好,像什么样子。”
姨娘们纵有千不愿万不愿也一个个乖乖坐好。傅东明清了清嗓子,“今天把你们叫来呢是有事情要交代一下,一是昨夜府里闹贼,这几天会加强防卫,不要太惊慌。二呢,我有辞官之意。”
听到此处傅元也不禁吃了一惊,自家爹爹很受皇帝青睐,官运亨通,为何辞官呢。几个姨娘都已经站起来了:老爷这是为啥啊。
傅东明摆了摆手“都坐下,别激动,这个决定我早就想好了,官场复杂啊,我也是力不从心。反正青儿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了。第三,我最近要出门一趟,大概十天半个月就回来,我出去了,家里一应事件都交予你们二姨娘做主。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不要给我惹麻烦,我走时这个家什么样,回来还得什么样。好了,都回去吧,我还有话要跟你们二姨娘说。”
傅东明此话一出,傅元心里虽百般疑惑,但也知道他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变了。一如当初离开鬼洞派一样。
傅元随着众人起身一起离去,对于爹爹的决定她并无太多想法,目前心心念念的全是妙手空空的那句诗。心想他断不会无聊到只是赠一句诗,这背后必定有什么。傅元看到傅青似乎有意要与自己同行,但傅元一心只想快快回到小院,便刻意绕行,唤了随身丫鬟向竹林走去。实在不愿与这位大哥有太多交集。
身边的小丫鬟看傅元走得太快,很是疑惑:“小姐为何如此着急呢,我看着大少爷仿佛是有话跟小姐说呢。”傅元眼看着已到竹林,想必那傅青也不会如此不知趣,便停了下来,打量着这个小丫鬟,似乎名叫出云,前年二姨娘借着为傅元庆贺生辰的由头送入自己的小院中的。那院子一向由嬷嬷打理,凡是能入了傅元眼前的,必是嬷嬷千挑万选的,这小丫鬟以这样的身份进的院子,不到一年竟能随傅元出行。
傅元拨弄着竹叶,穿过假山,不知不觉竟走到昨日与妙手空空初见之地。寻了个落石坐下,不经意瞥见这落石旁点缀着株株茶蘼。心中了然,好似放下了一颗大石头,便也有心思消遣消遣这个小丫鬟了。
傅元招了招手拍了拍石头:“出云,你过来坐下。”
那小丫鬟闻声便走了过来弯了腰:“出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会吃了你,快坐下吧。”
那小丫鬟唯唯诺诺也就坐下了,傅元拿起她的手,她吓了一跳却也是没挣扎。傅元仔细端详了一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一时兴起,便也观了一下她的脸,肤白眉重狮鼻樱桃口,又生了一双丹凤眼。这样的女子应是有一段良缘的,且她有野心,有谋略,自然是不会只给自己作一个小丫鬟的。
傅元起身拍了拍她的手:“你给我作丫鬟可真是忒委屈了,不过,虽要为人上人,也万不可失了善心。”
小丫鬟立刻跪下,带了哭腔“小姐,出云不懂小姐的意思,出云愿一辈子伺候小姐。”
傅元倒是不明白这小丫鬟为何突然反应这么大,拉了她起来“哭什么,我不过为你算了一算,如若以后你为了人上人,还能惦念我今日这一卦情谊便可。我也累了,回去罢。”
小丫鬟似懂非懂,也不再争辩,随傅元一起回了小院。回了院子,因着实在早起太乏,傅元换了衣裙便睡下了。醒来时已日落西山,嬷嬷备好了晚膳,同嬷嬷一起吃了饭,看着嬷嬷为她的小孙子缝着小衣服,听着小丫鬟们讲讲八卦,不多时夜幕低垂。傅元支开了众人,合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妙手空空的诗,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日间见了茶蘼,恍然明白这句诗是张磁描写茶蘼的,在这偌大的傅府,除了那小竹林有几株,剩下的也就是自己这小院子里有了,想来这妙手空空是约自己月下赏茶蘼了。
听着外间声音渐停,傅元蹑手蹑脚起床,借了月光来到院子里的知鱼亭。果不其然,少年一袭白衣站在月光下。知鱼亭红柱琉璃瓦,立在湖畔,亭旁绿树掩映,流水潺潺,满是茶蘼。此刻一轮弯月挂在树梢上,氤氲的月色透过树叶,满满地围绕在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傅元暗叹:“真美!一个男子,背影却是如此曼妙。”远处男子应是听到了声响,回眸一笑。此情此景,倒是令傅元不禁脱口而出,“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月光知鱼亭漫步。”也算是押韵,自己轻笑了起来。
傅元被他的色相迷的七荤八素,愣神了一会,连忙给了自己一巴掌,暗自腹诽:“真是不争气,又不是没见过男的。唉,被关在府里这么多年还真是没见过什么美男子。”
傅元干咳了几声,试图掩盖自己刚刚的愣神,抬头却是撞进了他颇带玩味的眼神,以及,戏虐的嘴角。瞬间觉得丢脸,好像内心戏被看穿了一样。强掩尴尬,快步流星走上前,在亭前站定。
“为什么你不穿夜行衣?”
“这个亭子叫什么名字?”
几乎同时两人都向对方问了一个问题。一时陷入沉默。
妙手空空忽然转身扶着栏杆,看了看鱼,看了看天空,若有所思:“为什么要穿夜行衣?谁规定了妙手空空不能穿白衣呢?”
傅元在亭中徘徊,边走边在心中嘀咕,嬷嬷就是如此说的呀,妙手空空一身黑衣,身手矫捷,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人没有反应之前就取得自己想要的宝物,如囊中取物一般简单。
“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被他一语惊醒,傅元虽仍有疑惑,也暂时抛却了。
“知鱼亭,庄子与惠子的两个说法,我还是同意惠子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而庄子与惠子于濠梁的那场辩论,是庄子胜了。”他突然走到傅元身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在我看来,庄子那番话倒是颇像诡辩论。至于谁胜谁负都是后人的看法,想必二位先贤根本不在意胜负这种小事。”傅元坐了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道“你约我不可能就是为了与我讨论这些吧?”
“有何不可,花前月下,能与姑娘探讨先哲也是在下的一大幸事。”
傅元拨弄着亭角的风铃,不置可否。
他似乎观察了一下傅元的表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昨夜我在竹林被阵法所困,幸得姑娘出手相助,后又得以借宿姑娘闺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此番我约姑娘前来,是想问一下姑娘有何未了的心愿,我可以帮姑娘完成。”
傅元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给逗笑了。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姑娘为何要笑,在下可是真心实意。”
此时傅元看夜色已深,一是睡意袭来,二是怕爹爹发现,而他似乎非常坚持,也就顺水推舟“我一时半刻实在是想不起来有什么心愿,我可否将这心愿留着,待日后再找你兑现呢?”
“也可,夜深露重,姑娘也早点休息。”
傅元早就睡意朦胧,听了他这句话如同大赦,道了个别便回了自个的小屋,渐入梦乡,虽然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睡觉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