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杌挨着脚榻放下,琴桌放在锦杌前,五弦琴放下,晨光透过窗扉,几缕漏在暗紫琴漆的冰裂纹上。
灰蓝衣摆拂过,端坐锦杌上,长长衣袖轻轻扬起,露出一双皓腕,悠悠然,搭在银白琴弦上。
光尘同浮,星星点点晨光略过明净的脸,纤长睫毛卷翘,撩动三春之水。明亮双眸含光,蕴藏寒月之辉。圆润红唇微弯,勾住红梅乱颤。
姜玠半躺床上,侧着头,定定的望着那张脸,玉面若冰,唯独一双眼睛,温和平静,眼底只有一人。
“铛铛铛”一阵刺耳声响起,从细细的琴弦中荡开,扰飞屋外一群鸟儿。
姜玠不禁颦眉,眼睛上下扫视抚琴之人一番,嘴角不住冒出笑意来。
她这琴技,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烂。
弹琴的人不在乎这些,反而还弹得入迷,陶醉。
双眸闭上,十指翻飞,小小的脑袋,随着音律晃动,长长的马尾也跟着摇啊,晃啊的。
漆黑油亮的长发画出弧度,勾着人眼睛,引人心头痒痒,想上去抓几把。
姜玠单手撑着脖子,目光跟着长长的马尾,来回游动。
不堪入耳的琴音听久了,刺耳的噪声也弱下,还能听到几声和声,进入到耳朵时,都柔和了许多。
良久,一首曲子才弹完。
姜玠直起身来,吉光手停下,他才知道一曲完了。
就刚刚那首曲子,节奏早就乱套了,除了弹琴的人,谁都不知道进行到哪。
姜玠暗暗摇头,嘴角擒笑,这个师妹啊,还真不是弹琴的料。
原本凝神养性的曲子,被她弄得躁动不安。
如果加入灵力,只消片刻,无人能不走火入魔矣。
刚刚还端坐的人,音还未停,已蹦起来,一下子窜坐到脚榻上,上身挨着床栏,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殷切的看着,两道浓眉弯起,一脸讨好。
“师兄,我这次弹得怎么样,比之前进步了吗?”
姜玠伸手,轻轻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有进步,多努力。”
“好,我会多练习的。师兄,我几时能加灵力进去。”
“不急,一步步慢慢来。”
“好吧。”
吉光起来,给姜玠调整一下枕头,他随意歪了歪,换了个姿势。
“咚咚”两声敲门声起,随后,莫零讯进来。
行礼,奉上邸报。
“殿下,邸报。”
吉光起来接过去,递给她师兄。
莫零讯腰还弯着,眼睛一抬就看到琴几上的琴,寒松琴。
陆姑娘每次练手都用这把琴,一直没变,每每魔音入耳,殿下也一直没嫌弃,不容易。
噢,差点把事情忘了。
莫零讯从怀里拿出一份拜帖,双手捧上,“陆姑娘,这是玄黄长公主赏荷宴的帖子。”
“赏荷宴?找我赏荷?”吉光拿过来,打开看,“大皇子也参加!”
她暗自挑眉,最近大皇子和吴伤离,倒是约了她数次,师兄恢复一直不好,所有宴会、邀约,都一一退回,这回正式递了拜帖,只怕不好拒绝了。
姜玠瞟了她一眼,看着她因纠结,扭成一团的脸,默默把邸报放下,劝道:“不想去,就不要去,这几天就在这里陪我。”
吉光收起拜帖,脸上扬起笑来,“我整天陪你,岂不是要闷坏了。”
“你可以找母后聊聊天,或者找你妹妹玩。”
吉光挑了挑一侧眉毛,俏皮地连连点头,“是个不错的注意,又可以出去玩了。我去削蘋漾果去了,你们慢慢聊。”
说完,她蹦跶起来,一跳一跳地到次间削果子,留着地方给他们主仆说话。
蘋漾果两拇指大小,外壳是漆黑的,笼着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咒文。削之前,要用神识一圈一圈剔出。
双眼闭上,睁开,金黄眼瞳重现。
漆黑的果子表面,满满都是白色的点,泛着莹亮的光。
金黄细沙轻拢,凝聚成小刀,刀尖一点点把莹光的点剔出,果子转动,莹白细屑掉落。
良久,圆润的果子只能看出漆黑,不见荧光。
吉光又向另一只下手。
莫零讯出来的时候,吉光刚好削好三只。
“陆姑娘。”
“嗯?”吉光抬眼,一双金黄眼睛朝着他看。
他甫一对视,双眼就失神,神魂仿佛都吸入金黄眼瞳中。
吉光收回灵力,眼瞳褪去金黄细丝,对面的人才回过神来。
“有事吗?”
“哦,无事,我先回去了。”
“好。”
吉光端着托盘,一脸莫名的走进寝室。
“莫将军一直都好怪。。。”
“咳咳。。。”
剧烈咳嗽声响起,吉光闪现床沿,托盘被她随手搁寒松琴上。
姜玠紧蹙着眉头,拧着帕子捂着嘴,剧烈咳嗽着,单薄的身体剧烈颤动。
一声紧过一声咳嗽声破碎,如同高空中的风筝,疾风肆虐之下,细细的线一抽一拉,绷得死紧,就怕不够韧劲,断了。
吉光抖着两手,巍巍颤颤的,拍着姜玠后背,清晰的骨骼剧烈颤动,不时在她手心留下清晰的印子。
许久,咳嗽声才慢下,被沉重气息代替。
那方雪白丝帕已透出点点红晕,随意擦过嘴角,被姜玠收起了。
“没事的。”
姜玠还是一派温柔的样子,浅色的眸子水润润的,苍白的脸上,染了薄薄一片红晕。
“嗯,”吉光点头在脚榻上坐下,眼前好似还停留那几滴红晕,像极冰天雪地里枯瘦的红梅。
暗暗把心伤压下,拿出玉瓶给姜玠,“师兄,该喝药了。”
姜玠接过玉瓶,仰头喝药,喉结动了一下,玉瓶就已空了。
“苦吗?”吉光把托盘捧前,“吃下果子清口。”
两只粗长眉毛蹙起,光洁的眉心拧成一个小疙瘩,一脸小心翼翼的心疼。
“不苦,甜的。”姜玠笑得从容,好似喝的就是蜜。
师傅制药向来刁钻,各种药性、口感南辕北辙的药都敢搭一起,成品不是辣嗓子的齁甜,就是直冲脑门的酸辣。
一口反胃,三口升天,五口轮回一番,一瓶喝完,已是死去活来数回。
喝一回药,比中几次毒还厉害。要忍着不吐出来,还不如被捅一刀来得痛快。
但这些不必让师妹知道,她好不容易轻快些,何必让她知道后,徒添烦忧。
“不苦就好,吃果子。”
吉光趁着他说话,嘴是张开的,当即把蘋漾果塞进他口中。
脸上是强撑起笑,顶起两眼,笑得眯起来,硬是把甜溢出来。
蘋漾果不大,进他嘴里的,除了果子,还有吉光的手指。
细长的,带着点微凉。点到舌头,是软软的,清淡的甜,冲淡蘋漾果的甜腻。
姜玠眼眸随着那只手移动,看着它回去,拿着一只果子自己吃起来,脸上的笑意还没消退。
一派天真可爱,倒让他自惭形秽起来。
师妹啊,师妹,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嘴里的果子已化了,浓浓的果汁流下喉中,甜得发涩。
“师兄,我明日出去玩。”
姜玠垂下的眼帘又抬起,望着她。
她一脸平静无波,除了平和,什么情绪都没有。
“好吧,注意安全,不要玩得太晚。”
“嗯,会的。”
“有人欺负你了,打得过就打回去,打不过就跑,我给你做主。”
“好,有师兄给我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