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檀府时檀夤就悄悄给她塞了袋金锞子,加上从寻三那儿讨来的碎银,有不少钱,足够她过一阵子。自小喜欢志怪小说,传奇演义的林唱晚便打算先去天汉逛逛。
以繁华靡丽出名的天汉常年被轻烟薄雾笼罩着,仿佛是仙人提笔勾画出来的城。有江有柳有桃花,赌坊青楼,酒坊梨园,舞榭歌台样样不缺,钟灵毓秀,鸾翔凤集,时常引得文人墨客结伴而访,白日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夜里对酒行令,笙歌不断,坊间流传的风流逸事多处于此地,久而久之,天汉自然就成了旅游热点地区。就连京中权贵,闲来无事时也都乐意过来走走。
美中不足的地方除了超高的物价,鱼龙混杂的环境,常年潮湿的天气以外,还有错综复杂的路况。
方向感奇差的林唱晚在荒郊野外兜了好几圈后彻底迷失了方向,沿着条小路不知不觉拐进了深山里,而且还找不着能返回去的原路。
这座山小路很多,每一条都能通往一个或大或小的的穴场,顺仗放棺,上立墓碑,前有祭拜用的供台,面摆瓜果酒水,香烛纸钱。
越往上走,环境就越干燥。从阳光明媚走到朗月高升,林唱晚终于在编号为“捌”的穴内停了下来。
环视一周后林唱晚非常奇怪,这个地方居然让她产生了归属感,就像是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力量,在引领她前来似的。
再看碑文,黑石底儿精白字,写的赫然是:“爱妻林图南之墓”。
琢磨思忖之际,外头有人挑灯而入。
听到声响后林唱晚即刻回头——对方孩童模样,个子不高,应该只有七八岁,稚气未脱的脸上没有表情,眼若无波古井,深不可测。
出于礼貌,他率先行见面礼道:“姑娘好。”
“你好呀,”林唱晚回礼,并询问道,“请问这是何处?”
“此地为葬山,位于天汉城后,”他回答,“山下雾浓,姑娘想必是迷路了罢?”
葬山发北朝南,其势大、强、专、逆,其形厚实、积聚、藏气,其水群流飞舞,入至天汉,为舞凤之状,按照《水龙经》的说法,能葬进这座山穴里的,其后代定是“不为仙客也公卿”。
所以葬山因葬了许多大人物的祖宗而出名,山内墓穴更是成了名门望族们不惜散尽家财也要争夺的对象。
这里的墓穴,除了风水好以外,入口朱雀处还设有迷阵,非受邀之客不能前来,安全指数高达五颗星,根本不用顾虑会一不小心被谁挖了祖坟这种伤脑筋的问题,从而也造就了比京城还高几十倍的地价,简直成了富贵人家的标志。
看过《名山录》对葬山“随便摘朵花出去都能卖个几万量”的情况略有了解的林唱晚连声音都颤抖了:“我原想去天汉的……”
“来了此地也无妨,反正我那屋挺大的,有可供租住的空余房位,”这时外头又有个人慢悠悠地踱了进来,“镜圆,这姑娘长相如何?”
走到林唱晚跟前去,提起灯笼将她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的镜圆:“薄唇高根,羽玉眉,双眼皮丹凤眼,大而有神,凌厉不失清媚。”
“那就是好看咯?”眼前缠了纱布,手执竹盲杖的瞎子问道。
“应当是个美人。”镜圆断定。
“好的,”瞎子露出了灿烂无比的笑容,“如此,便不收你房钱了,请美人以身相许罢。”
“……”林唱晚面无表情:“你以为你是个残疾人我就不敢打你吗?”
“嗳,美人就该有美人的样子,别这么凶嘛,”他调侃道,“看在你长得美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了,镜圆,带路,咱们回家。”
“不必麻烦了,”林唱晚急忙道,“我并无在此留宿的打算,二位告诉我下山的法子便可。”
“美人,你当葬山迷阵是布来搞笑的,说破便能破?”瞎子戏谑道,“随我回去歇一晚罢,明日我送你出山。”
“真有这么神我能走进来?”林唱晚小声嘟囔。
瞎子嘴角上扬了一下,也不予回答,径自往外走了。
挑着灯笼的镜圆朝穴外比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随我来。”
不过小姑娘家都爱干净,心中纵有万般不愿,都能以一池热的洗澡水和好看的衣裳化解。
换上了合心意纱裙的林唱晚穿过游廊入至堂屋,刚到门前,镜圆便在里头将门打开,恭恭敬敬地站着等林唱晚入屋才又关上门,给她拉椅子斟茶。
林唱晚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来:“寻我何事?”
“想随你下山,”瞎子托着腮,笑说,“同美人游历世间,是我毕生的梦想。”
“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林唱晚没好气道,“怎敢携你同游啊?”
“我随山姓,名知秋,”他虽然眼前蒙着层白白的纱布,但眼睛的朝向一直没离开过林唱晚,“除了先天有点儿小缺陷以外,我什么都很好,这点相处久了以后,美人你自会知晓。”
“……我信你个鬼,”林唱晚嫌弃道,“你们男人都爱这么骗小姑娘,坏的很,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可真是太冤枉了,”知秋无辜道,“你除却美色以外,还有哪里值得我垂涎的地方呢?恰好我又是个看不见的,就是想垂涎你,这硬件上也不允许啊。”
“若单是垂涎美色,那还好说,”林唱晚见他像是动了真格的样子,便坦诚道,“偏生你是个瞎的,我一涉世未深的姑娘,自己都尚未能照顾妥当,遑论加上位有身体缺陷的?”
“这个无妨,日常衣食住行等事宜,我皆可独自完成,”明事理的知秋先说明了自己的独立生存能力,再抛出橄榄枝,“美人你带着我,从此便不必愁没有银子花,不仅衣食住行的费用我全包了,还能给你发工钱,若合我心意,额外的提成加薪都不在话下。你看如何?”
师承苏怀若,早已耳濡目染成长为了小财迷的林唱晚当即爽快道:“妥!”
刚下山就有了自己的第一份差事,内容合心水不说,待遇还不低,让林唱晚如何能不高兴?
欺负瞎子看不见的林唱晚就差将嘴角别耳根子上去了,浑身上下都抖擞着占了傻逼便宜的洋洋自得。
被她忍俊不禁笑意给惊到了的镜圆:“按理说姑娘才刚出世,对金钱应当不会如此看重才是啊?”
“放屁!”提到这事儿,林唱晚就管理不住自己逐渐变得凶恶的表情了,“要不是因为我师父将租山的钱全拿去赌了,老娘能沦落到入世讨生活?”
听罢被逗乐了的知秋:“那你师父可真是一表人才呀。”
“表个屁,整个儿就一傻子。”林唱晚恶狠狠道,却未有心留意自己突然温柔了几分的声音。
此时此刻镜圆看知秋的眼神,也是极其温柔的,就像甘愿屈居于月下的星星。
尘埃落定之前,林唱晚问道:“你不是这山的山主么,说溜就溜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有道理,”知秋点点头,遂道,“镜圆啊,你侍奉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山主今日决定,将这无比尊贵的山主之位传给你!往后这葬山便是你的了,你爱守便守着,不喜欢便弃了罢,反正身外之物而已,无需太过介怀。”
被迫继承百万家产的镜圆:“……”
“……”林唱晚很同情的看了镜圆一眼,吐槽,“的确很不负责任呢。”
“这有什么办法呢,我身患绝症,活不长了,这山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啊,”知秋耸耸肩,用老父亲般慈爱的语气道,“来吧少爷,发表一下你作为遗产第一继承人的感言?”
镜圆古井无波的眼眸内终于有惊涛骇浪掀起。
顿了良久以后,他终于憋出句脏话:“葬知秋,我去你二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