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听月兔细说后方得知,她原来是被药宗宗主药不停一手带大的,年少时的药不停妙手仁心,又恰好生在了歪门邪道肆虐横行的时代,便带着她出宗门悬壶济世,四处医治没钱看病的可怜人,也正是那时候,遇见了斩妖除魔后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无尘和尚,不得已之下,药不停只好将他带回药庐。
于是,药不停便开始了白日采药,晒药,捣药,四处问诊记录,夜里整理次日要交给病人们的药包,并帮无尘施针擦药熬药,忙得昼夜不分,缺食少眠的日子。
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的浊世翩翩佳公子半年下来弄得面黄肌瘦,憔悴不堪。未能化形,灵智半开的月兔尚会心疼,更别说承他救命之恩,被贴身照顾了这么久的无尘和尚。但好歹相处了这么久,无尘深谙药不停秉性,便忍住了相劝的冲动,只寸步不离地陪伴在他身侧,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后来,药不停在采药途中病倒,若非有无尘在旁,只怕早已跌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了。
被迫休息的药不停躺在药庐内不算大的床榻上,打趣对药理知识生疏,因而手忙脚乱的无尘:“小爷我伺候了你这么久,一天天跟个小丫鬟似的,这回可终于算翻身做主人咯。”
“啰嗦,”无尘的臭脸变得更臭了,粗暴地将刚熬好的药递给他,“喝。”
“你个死秃驴有没有点人性啊,”药不停骂骂咧咧道,死活不肯伸手去接,“这么烫,烫坏了小爷我这身细皮嫩肉怎么办啊?”
“……”无尘冷漠地看了眼他黝黑粗糙的皮肤,喉结微动,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把药碗端平,拿小瓷勺勺了点,放嘴边吹凉后递到药不停嘴边。
“这才对嘛,”药不停心满意足地喝罢,笑说,“在药宗的时候,我家丫鬟就是这么伺候我的。”
恼得无尘摔门而出。
情节到这儿,月兔便没有再说了,嘴角情不自禁挂起一抹欢愉的笑,像是沉浸在了琐碎繁忙,却令人怀念的陈年往事当中。
“他从未同我说过他的旧事,”寻三听了,亦笑得开怀,“今日若不是仙子告知,我还以为师父此生都不曾出过兰因寺。”
“怨不得他,”月兔翘起的嘴角慢慢落下来,眸低明光缓缓黯淡,“是这世道,过于让人失望。”
抱病卧床期间,本就比药不停沉稳有威严的无尘彻底将其取而代之,成了一家之主。但即便有无尘的威压在,药不停也只是短短地歇息了两日,便又背药筐忙活起来。
不曾想,再去原来的小村庄里问诊时,竟遇到了意外——在他停诊的这两日里,村内爆发了疠疾,轻微的双手皆染风疽,严重者肢端肿大,失去知觉。
导致药不停目瞪口呆:“疠疾少说也得潜伏数月之久才能真正发作,这村子里的人,莫非许久之前便已有患上疠疾的了……?”
“或许是有邪修作祟,”无尘警惕地皱起眉,“恐怕有危险。”
“怎么会呢。”药不停直说他多虑。
眼下形势紧迫,药不停不敢耽搁,详细同无尘说了患疠疾会产生的症状和辨别的法子后,便要与无尘兵分两路去登记患病人的名单和住址。
无尘表示坚定拒绝:“你的身体尚未恢复,我怕横生枝节。”
“能有什么枝节,”药不停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你若真担心我,还不如跟我兵分两路,赶紧将这事儿给了了,好让我早些回去休息呢。”
别看这人平时温和好欺负,没有半点娇生惯养的少爷脾气,可一旦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即便无尘也不例外。
这一分开,果然就出了事:一个莫约六七岁的孩子,趁药不停把脉,未设防备之时掏出一把匕首从他胸口捅了进去。
一进一出间鲜血喷涌而出,药不停登时昏倒在血泊里,呼吸渐弱,藏在药筐内的月兔见势不妙,赶忙偷偷窜出去找无尘。也幸亏无尘留了心眼儿怕出事,没敢真离他太远,没一会儿便抱着雪白的兔子匆匆赶去,隔老远就看见村民们已经站了一圈儿,将濒死的药不停围了起来。
有几个年轻力壮,身材魁梧的青年见无尘来了,就掏木棍、锄头、锤子、菜刀之类的当做武器试图阻拦。不想无尘出手快且精准,三两下便将他们的四肢打到扭曲骨折。
身披银白袈裟,神情冷漠到不带一丝情感的和尚缓缓蹲下身,将青年方才掉落的长木棍握在手中,使了内劲往人群中一扫,将三两个围观的村民挑飞后,阴沉地说了句:“滚。”
显然被唬住了的村民们如鸟兽散,露出来一片血色刺入无尘眼中。
手上的棍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颤抖着封起药不停身上隐白、孔最、下髎、承浆、阴郄等所有止血穴位,再小心翼翼地将他横抱起来,往药庐赶,谁知刚出村,便见药庐所在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讲到这儿,月兔又停下来,不怀好意地看着寻三:“若那时陷入如此境地的是你,你待如何?”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他微微一愣,遂依旧笑得温润如玉,“我么,恐怕会亲手超度他的亡魂?”他思索着:“或许……之后会顺便村民们也超度一下。”
那可就真是强行超度,最为致命了。他这话也许只是在开玩笑,可入了月兔的耳,其中意味,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她还是装作没察觉出来般调侃:“你们兰因寺子弟对超度还真是爱的深沉啊。”
“惭愧,惭愧,”寻三答得一本正经,“仙子既为恩师之友,那便是值得在下敬重的长辈。往后仙子若有需要,请务必让人联系在下,即便相隔千里之远,在下也定会赶到,亲自超度仙子。”
“……”月兔嘴角一阵抽搐,“不,不必了,谢谢。”
她原本还想将故事的后半段续上,细细说给寻三听,奈何此刻她们已到了葬山山巅。寻三挂念着苏怀若,落了地,便无心再听她念叨前尘往事,自顾走到前头寻人去了。
恰逢镜圆迎面走来,小小的个子不高,长得稚嫩可爱,却端一副大人的架子,见到月兔,就停下来:“偷祭酒的,是你家仙师没错罢?”
“呃……”月兔扶额,“管教不严,管教不严,还请小公子息怒。”
“酒钱的事儿暂且不提,”烈日当头,镜圆随手用袖子擦了把汗,“同月老仙师一并前来那位,可是你们的朋友?”
“这你就问对人啦,”月兔用她手上巨大的胡萝卜指了指寻三,“喏,看见没有,你说的那位,就是这位公子的爱人。”
“也许你并不接受,但我仍需告诉你一件很遗憾的事情,”镜圆表情凝重,“你的爱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