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寻三因此话而将他当场超度的月兔连忙摆手:“镜圆,莫要胡闹。”
出乎意料的是,寻三此时此刻冷静得不像话:“他人在何处?”
“八号穴,”镜圆在后背复起手,童子的模样做这般动作,显得很是老气横秋,“我并未胡说,请公子节哀。”
“无妨,”寻三勾起嘴角,眉眼温柔,神色坚定,“我总能有办法让他活下去。”
见状镜圆摇摇头,叹:“逆天之举。”
话虽如此,却并未出言相劝,大抵是晓得多说无益。都说葬山山灵眼通天命,一眼便能望穿万物兴衰,未来变数,寻三瞧镜圆那样子,便知他是凭借那双山神赋予的慧眼,将自己看了个通透。
此事若换做别人,定然不会如此好说话。寻三感激他顺其自然,尊重自己做法选择的做法,便抱拳屈身,行了一礼:“多谢。”
道不同不相为谋,在谢过镜圆之后,他便化作一道残影,飞身掠过余下的两人,顺着路牌的指示朝苏怀若所在的八号穴去了。
直到确定寻三已经完全离开,月兔才将脸上堪堪维持的,符合世人对“仙子”一词幻想的淡漠孤高表情收起来,啧啧称赞道:“这小子看起来虽温柔和善,实际上却比他师父要心狠许多,有是位不容小觑的主儿。”
“你……”镜圆猛地扭头看向她,眼神幽深复杂。
从镜圆漆黑的瞳孔内,已经隐隐能看出被每代葬山山灵所传承的,类似于阵法图案的雏形。
作为跟知秋相交甚好的邻居,月兔已经能想象到日后这双眸子,会出落得如何妖异诡丽,叫人移不开眼睛。
因此而看到了自己第一任主人的影子的月兔愣了愣神,遂竟生出一股颤栗。但她很快就整理好情绪,佯装无事地凑上前去,看着从镜圆眼中倒印出来的两个小小的自己,道:“这位佛道兼修,修为凌驾于众仙师之上,险些成佛,又险些堕魔的道长,素来是众仙人关注的对象,我了解得多些,不足为奇罢?”
温热的吐息烘红双耳,镜圆垂下眼眸:“你想帮他?”
“毕竟是故人之徒,”月兔环手抱胸,“无可厚非。”
“这是你的劫数。别作死了,请好自为之罢,”镜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往前,“仙兔姐姐。”
前被药不停捧作掌上明珠,以奇珍异草助飞升,后有月老照拂,处处袒护关怀,做事从来有人善后的月兔仙子,头一回被如此劝诫,对方还是个小屁孩儿,自然颇有些不是滋味,就感觉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大树终于倒光了,以后即便是天塌下来,也只剩下自己孤零零地扛了。
便很是伤感地嘟囔出声:“这小孩儿小时候如此讨喜,怎的长大却成了这幅臭脾气?”
走在前头的镜圆明显是听见了,小手用力攥成拳,强忍着心头千般言语,万般火气。
“我前些天去了趟兰因寺,无尘重病在床,时日无多。弥留之际忆起往昔,一恨当时守了药老宗主此生不再同药不停见面,回兰因寺青灯古佛,常伴终生的诺言,二恨未能手刃药没停,以祭药不停的冤魂,”月兔快步走上去,将缘由同他讲清楚,“无尘这秃驴老糊涂了,居然要坑自己徒弟,我岂能允许?同样是年纪轻轻便塑成金身,修得本相,离成佛一步之遥,他自己跨不过那道坎儿,还不许自己徒儿跨了?”
小时候月兔将镜圆当亲儿子带,每每镜圆哭闹着喊无聊时,都是月兔将前尘旧事,修仙界内的流言趣闻讲给他听,以此解闷。所以镜圆对月兔不可谓不了解,自然也就能用月兔只言片语中透露的细微末节,串连起方才在寻三身上看到的,支离破碎的未来情节,推导出此事的始末:
当年药不停遇刺重伤,所居住的药庐又遭奸人焚毁,走投无路之下无尘只好带他进城求医。可尽管寻遍了全城的大夫,却仍是无力回天。幸亏当时他们所在的岁暮城离崦嵫山近,无尘便背着药不停上山去求崦嵫山的镇山神兽孰湖将他们送去药宗。
神兽孰湖身长鸟翼,翅膀一扇便能飞跃万里河山,降落至药宗所在的百草山山巅时,恰逢老宗主正沐着晨光打太极,见了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药不停,突然一乐呵:“哟呵,走的时候不还挺能耐,说在天才面前不存在‘医者不自医’这种事儿么?”
在给药不停把过脉后,老宗主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朝无尘道:“都这样儿了,你还带回来做什么,去随便找个旮旯埋了吧,别到时候毁了我药宗的名声。”
无尘心里“咯哒”一声,当场跪了:“求您救他一命,晚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仿佛天山上洁白纯粹,超凡脱俗的雪莲被大风吹落到最肮脏的沟渠,无尘白色的袈裟染上泥泞,眉眼疲惫不堪,神色声音里有央求的意味,跪在晨光底下,突然就矮了药老宗主半截,卑微忐忑极了。哪里还有僧人经经文洗涤过后,净心守志,垢去明存,断欲无求,从容镇定的模样?
凭借他身上超高辨识度的袈裟和能反光的大光头认出他是佛门中人的药老气急,抬脚就踹:“混账,佛门弟子,一跪佛祖,二跪父母,三跪师父,你这算什么?”
“药不停医术高明,四处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泽被苍生,广结善缘,福德深厚,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无尘将脊梁骨挺得笔直,怀里抱着垂死的药不停,生生受了他这一脚,“小僧听闻药宗有献祭之术,名为‘枯木逢春’,可将己之修为生机渡予濒死之人,换其一线生路。如今事态紧急,小僧斗胆,恳请宗主破例传授。”
“你小子,知道用‘枯木逢春’救人需付出的代价么,便敢在此大放厥词?”老宗主吹鼻子瞪眼道,“真不知是该说你们兄弟情深好呢,还是不知廉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