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流见他似是也为难,出声问了句:“怎么样?”
梅止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难辨何症?”
“你也查不出?”
梅止又探了探无愁的脉,发觉确实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只好起身:“医学浩瀚,人体奇妙,梅某又不是神,自然也有不懂之症。”
听他这话里带着些气,李清流便知他是误会了,道:“我只是问一句,毕竟你也算是我认识的人中医术最超绝的一个了。”
“若说超绝,我更好奇帮你打通经脉习武练艺之人的医术。”
“既然你查不出来无愁的病,那我们就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等等。”
他起身,却是朝无愁道:“无愁姑娘,我有些事想跟她谈谈,能麻烦你先自己回去吗?”
无愁看了眼李清流,见她向自己示意先回,便点了点头,先离开了。
桌前,李清流不知从哪摸了根细木条挑了挑桌上蜡烛的灯芯,黄橙色的火苗渐渐旺盛起来,她一手托腮,盯着那跳跃不停的火,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三师兄确实帮我重新调理了身体,使我能向正常人一样学习武功。”
“正常人在五年之内绝不可能有你这般功力。”
“那是因为我刻苦啊。白天练晚上也练,平常人一天练三个时辰,我一天练九个时辰,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三倍的努力,算起来,就不是五年而是十五年。十五年有我这样的功力,不算什么吧。”
梅止不信,但未等他上前近身,李清流便又道:“你敢再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把师无月给我的钥匙捏成铁疙瘩。”
她绝不会让他给自己号脉切诊,一旦被他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所有计划都难实施了。
梅止无奈,几步踱至窗前,推开了那窗,夜色空凉月色如水,一轮皓月当空凭悬,天空并不黑,而是蓝的发亮,几片薄薄的云彩挂天上,增了几分恬静幽然。梅止回头,见她倒了杯茶给自己,依旧还是盯着那桌上的烛光。
“梅止,告诉你一件事。以前睡觉我最怕黑,每天睡前都要留一盏灯在床头,小时候,周镜兰担心那烛万一夜里出了点什么事会把我一起点了,总在我睡着之后帮我吹了灯再去睡。后来在浮山,你竹屋屋檐下的灯也是整夜整夜的亮着,有着那么一点点灯光,我就能睡得安心。不过现在,我终于习惯睡觉时不再燃烛。想来,周镜兰应该也不会担心我一小心打翻床头的灯烧了自个儿了。”
对于周镜兰,梅止钦佩、赞赏、感谢亦有同情,那几年所有的计划,几乎都是他与周镜兰合力完成的,他曾与周镜兰论天下之道,他问周镜兰,何为天下太平?周镜兰答不出,却给他举了个例子,说,有一户普通农户人家,他们的儿子出去买米时不小心把天子之子撞倒了,农户的儿子却不惶恐而是单纯的歉疚,并且端礼恭正的与天子之子道了歉,而天子之子也没有生气,而是欣然接受了农户之子的道歉。周镜兰说,这,大概就是她能想到的天下太平了。
对于魔教,周镜兰虽百般算计却并未贬低,对于鬼族,周镜兰亦是如此。她之识似乎与常人不太相同,她常言自由,言平等,言人之性。梅止自小在佛寺长大,佛渡众生亦不分贵贱,与她之念极为相似却又有许多不同。
很多时候,梅止甚至觉得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她也真的不属于。
“为什么不说话?”
李清流见他许久不出声,问了一句。梅止回神,转身看向她道:“你的身份早晚暴露,到时候,魔教的人定会想抓你三师兄为擘涛天治疗旧伤,然后以他威胁你破掉那七个谜题。江湖中的人也会截杀于你,你……。”
“周镜兰把谜面告知擘涛天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怎么知道,他到现在为止,一个谜面也没能解掉?”
梅止被她问的微滞,道:“你该想的是怎么应付魔教与江湖中的人。”
“我从来没想过应付。我本来找的就是他们。”
“你的武功虽高,却非天下无敌。”
“我知道。除了武功,我还有脑子。”
他不肯直言相告为何知道擘涛天没有解掉谜面之事,是想隐藏什么?他当初虽在魔教安排了内应,但五年前他的内应被发现,难道他还有其他人在魔教?若是有,为何五年前不救周镜兰?
梅止:“当初魔教陷害你们,你应知原因。”
李清流抬手倒了杯茶,推至桌旁,意使他坐下,梅止低眉,也便坐了下来。
“陷害我成为牡丹花会绝杀令对象的,的确是魔教的人。但鬼族也跟着添火加柴,而且,如果不是江湖中的那些人本就心存恶态,以此为契机,说是想铲除我,其实目的则是周镜兰。你救了我一命,她给了我一个家。魔教的人看准了这点,所以并没直接把绝杀令换成她,而是我。曲线杀人,更让江湖中的那些人觉得自己是公正的,也更容易让他们下手。魔教先利用金大哥与小舒的死挑拨我们师姐妹与你的感情,再利用我,杀掉周镜兰,夺取《苦真鬼诀》,下面的计划应该就是除掉你了。但没想到,周镜兰只给了七个谜面。而你先发难,以阵法死封鬼族,又召集人手与魔教先一战,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而周镜兰已死,魔教又大伤,你则是被这些江湖中人留下来对付魔教的。如果你也死了,那这江湖谁还能这么尽心尽力的保护他们。不得不说,这步棋魔教下得妙,江湖中的这些人下得也妙,你保了自己,大伤了魔教,封了鬼族,又在武林中建立了不可磨灭的战功与威望,你也下得妙极了。”
长话说尽,梅止望着她,那双眼睛中,不再有懵懂与疑惑,而是一种透彻前尘过往的清明了然之色。
“你既知,为何还要回来?”
“我当然要回。那盘棋唯一输了的,就是周镜兰。她被你们当作棋子,输的彻底,输的惨烈,输给了自己的有情有义,输给了自己的心存仁义,也输给对这江湖的信任。现在我回来,重新再开一盘,一盘之中,有你,有我,有魔教,有那些无情无义的江湖人,还有……。”
还有谁?李清流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盘棋,梅止你最好拿出你的毕生功力,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至于我师兄,下山的时候我便想到了,也有了对策,你不用担心。”
梅止捏着那枚蓝花青瓷的茶杯,眸中暗沉不定:“你把付浅喜与天恩阁都调回来,打算对付之前对你们下过手的人?”
“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当初追杀你们的人,许多都只是受人蒙骗所为,并非故意为之。我希望你下手之前,能够再思二三。一旦江湖动乱过大,魔教就有了可乘之机,很有可能并不需要《苦真鬼诀》就可统领江湖。擘涛天并非慈善之辈,江湖落于他手,定生灾祸。”
李清流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帮他续了杯中的残茶,道:“好。那我答应你。报仇之前,杀机将下之时,我会思量一刻钟的时间来确定所杀之人是否真的该杀,算是给你面子。”
梅止并非要劝她,也知劝不住她。本她所为,站她之立场,并无过错。一笑泯恩仇这之类的话他说不出口,也没有资格去说,更担心自己说了之后,李清流会当场与他翻脸。
“对了,你与无愁姑娘是如何相识的?”
“路上捡的。她说她认识我,且能描述出我之前音容形貌,但她失忆,并不记得太多信息。我也难从她的外貌上识出她的身份。我与周镜兰最后在外逃杀的那一年遇到过不少好人,虽都是些平凡人却给了我们难得可贵的信任与救助,也许她正是其中一人。”
“原来如此。既是这样,等我回了浮山,再查查医典,看能否找到与她脉象相关之症。另外,你曾说要《十循著》这本书,是不是能告诉我,你想拿它做什么?”
李清流弯了弯眉,道:“不做什么,那书里有许多破阵结阵之法。我想拿来看看能否有些法阵加强一下昆仑山下的阵法,以防万一。”
“若是如此。待此次事了,我便回浮山取了给你。”
书,在浮山啊。
“好,也不急。我上次还以为你随身带着,才会出口向你要。”
梅止见她笑了,松了神也弯了弯唇:“你拿书是做这个坦然告知我便好。”
李清流撇了撇嘴:“想告诉你就告诉你,不想告诉你,哼,我就不说。”
上次还没想好怎么撒这个谎,怎么能告诉你。
“很晚了。我回去休息了。”
“嗯,早点睡。”
从梅止房里出来,李清流一转头便见对面无愁正倚在自己门前的栏柱上望着这里,淡黄色的春衫在夜风下飘动,脸上的面纱亦随着舞动,见她出来,轻轻挥手摇了摇。
李清流从楼廊里走过去,见她手里还捧着杯茶,道:“怎么还不休息?”
“我等你啊。客栈的小二刚送了些新茶,说是给我们尝鲜。我品不出好不好,就端着出来边喝边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