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东耀阳楼,凌锡坤从楼中出来,一抬头就看到霍九天。他正倚在芳戏苑外的楼柱前,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数着手里银子,表情看起来相当认真,没了对战时的凌厉肃杀,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普通百姓发了月饷后细数一样。
“一两、一两三钱、一两七钱、二两一钱……怎么算也不够,看了戏就不够买东西的,买了东西就不够看戏的,许老头这个月太抠了,这点钱怎么够撑到下个月……。”
他兀自念叨了一句,抬头见凌锡坤正盯着自己,手上顿时将钱塞进了袖里:“哟,凌帆使也在巴东?有任务?”
“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数钱呗。”
“数钱干什么?”
“数钱……当然是要买东西了。”
我干嘛一定会回答他的问题?霍九天鄙视了自己一眼,道:“你要跟我打架?”
凌锡坤摇了摇头:“不。”
“不打那我就走了。”
“等等,你想看戏?”
霍九天回头:“关你什么事!”
“我请你。”
“你道为官把名扬,哪知为官无下场。一十九载远飘荡,鞍前马后伴君王。重耳为君无度量,弃旧迎新理不当。既是有功该受赏,怎比得梅花自然香……。”
戏台之上,一曲《焚绵山》正唱得如如泣如诉,声声悲婉,叹人生无常诉天道无挽。待演到介子推与其母被焚山而亡时,台下的人皆都静了下来,细细听下,似乎还有人小声的抽泣声。凌锡坤听得这声音似乎就在自己身旁,转头一看,果然,哭的不是别人,正是霍九天。
他一手端着茶杯,另一手抹拉着脸上的眼泪,凌锡坤见状,从袖中抽了帕子递给他,霍九天接了:“谢……谢,这真是太……惨了……太惨了。”
凌锡坤:“这只是一场戏,你……你节哀。”
霍九天点了点头,突然回了神,道:“节个屁的哀,我娘活的好好的,你说这话是咒她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见你甚是入戏。”
“戏演得好,我愿意入戏。哪跟你一样,看了这么惨的戏,连滴眼泪都不掉的,还你还你,这什么破帕子,一股药味儿。”
他还了帕子,又哭了一会儿,待到这戏演完中间休幕暂歇时,终于才止了眼泪。凌锡坤倒了杯茶递给他,他倒也不客气,接过一口“咕嘟咕嘟”喝完,到底是哭了这么久,渴得够呛。
“这个介子推自己死了还害死了他老娘,要是我,肯定先跟对方回去,保得一条命,想好万全之策了再想什么归隐山林,他这样被人烧成了灰,算得上什么孝,我看,就是个笨蛋。”
茶喝过了,渴也解了,他就开始吐槽自己刚才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出戏。
凌锡坤捏了块绿豆冰糕塞入口中,也不知该如何应他这话,勉强憋了三个字出来:“戏不错。”
“不错?这戏唱得这么好你居然说“不错”,果然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你就是个看热闹的,白浪费了这七钱戏钱。”
凌锡坤:“……。”
“你看看那旦角的扮相,还有唱戏时的表情身段,绝了,果然巴东芳戏苑的戏真是好啊!你说是不是?”
凌锡坤没敢再多说啥,点了点头又捏了块绿豆糕塞进了嘴里。霍九天蹙眉:“你是来看戏的还是来吃点心的?”
凌锡坤:“………。”
两人又听了出《天仙配》才出了戏楼,作为凌锡坤请他看戏的回报,霍九天决定请他去喝茶。
茶摊上。
“来,凌兄,你往常喝的都是些绝品好茶,这些街头粗茶你怕是没怎么尝过,喝喝看。”
凌锡坤尝了一口,虽是粗浅味陋,茶味杂郁,但也并非太难喝。见他三两口喝完后又倒了一杯,霍九天笑了笑,道:“我以为你们正道人士都只会品着佳茗眼带蔑视的说些假模假样的话,没想也有你这样的。“
“我这样的?”
“是啊,没有一见面就拨剑相向,还请我看戏跟我喝茶。”
凌锡坤放了茶杯,道:“我觉得你不像个坏人。”
“坏人可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凌兄你身为古津豫帆的帆使,怎么还这么天真?说吧,又请我看戏,又跟我喝茶,是有事找我?”
“是。前段时间我们门内遭你们一名高手袭击,那名高手善枪精掌,约三十多岁,手掌粗大,他是谁?你们又为什么攻击我们?”
霍九天眯了眯眼,道:“为什么攻击你们我不知道。我们所有人的行动都是许老头安排的,每个人负责的事情都不一样,平日里也很少见面。不过你说的那个高手我知道,是弃上龙。”
弃上龙?
凌锡坤微有些诧异,随即问道:“他乃净世天华第一高手,为什么会加入魔教?”
“不知道,只是听许老头偶尔提过两句,说他有一天发疯杀了净世天华所有人。”
“他为什么屠杀净世天华的人?”
“听说,净世天华几年前突然来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人,这个女人初时与他尚有差距,后来净世天华的头和净天英觉得这女人资质极佳,于是对她很照顾甚至亲自教导,不过半年,她就与弃上龙平起平坐了,为了净世天华第一杀手的名号,弃上龙与她多次比武,欲一决高下。初时,两人都有输有赢差别不大,后来又过了段时间,那女人就超过了弃上龙。为了寻求进步,弃上龙要求净天英也传授自己武艺,但净天英拒绝,最终弃上龙连输六场,就在第七场赛战的前一天,那个女人突然失踪了,还给弃上龙留了封信嘲笑他永远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为了找到她,弃上龙逼问净世天华的每一个人,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一怒之下,弃上龙将满门屠尽,甚至连净天英也没放过。”
凌锡坤听完,略有感叹,问道:“净天英的武功该在弃上龙之上。”
“在他之上。不过弃上龙说净天英当时不太对劲,并不他的对手。我猜那个女人临走前一定给净天英下了毒,导致他打不过弃上龙。而弃上龙就算现在魔教也没放弃找那个女人。说起来也是怪,那女人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从结果来看,净世天华满门被灭,如果这是她的目的,那她一定与净世天华有仇。但净世天华这些年要说仇倒真是不少,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好了,你想问的,我都告诉你了。也还了你的人情,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多谢。”
“哈,可别告诉任何人这些事是我说的,不然许老头会打死我的。还有这顿茶钱,你也顺便付了吧。”
凌锡坤点了点头:“请。”
虚神教旧址。
虚神教原为七大派之一,坐居三月山之上,但自从三十年前被擘涛天所毁,这里已成废墟,高墙平院已是杂草丛生,楼阁殿堂更是蛛网密布,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被大树虬劲弯曲的根茎盘下,藤蔓枝条遍布了所有的练功场,就连当初江湖众人向往不已的虚绝楼也只剩了一半,横梁已断,瓦砖破残,几只乌鸦立在斜立的破枪烂剑上哀啼数声,凄惨萧凉。
山下,两道人影正从山脚慢的向上移动,一男一女,一绿一黑,正是弃上龙与被挟持的素盈心。此时晨雾如烟,杳杳徐徐着飘荡在山间,花草树木便怎么看也看不太真切了,清流缓溪潺潺悠悠,细石豪木尽放于中,翠草浓荫,黄花绿顶,在清晨的这股薄烟下更添几分神秘。素盈心双手被缚,绳子则牵在弃上龙的手中。
“快走!”
“我已经很快的在走了。”
素盈心懦懦的回了一句,虽是不甘却也无奈。她不会武功,哪能跟他一样一步两阶的这么走半个时辰。只是一刻钟不到,她就有些走不动了。只是迫于弃上龙的威压,她不得不挪着步子一点点向上爬。
眼看她乌龟一样的动作,弃上龙的眉头一皱再皱,最后直接回身冲了下来扯起她扛在了肩上。
“啊!你干嘛,放开我,放开!”
“再吵就把你扔下去。”
虽是倒着,素盈心也知道这条台阶有多长多陡,憋着嘴再不敢喊叫了。没了她拖后腿,弃上龙运起轻功片刻后就到了山顶,落地即将人扔了下来。素盈心头晕脑胀了被扛了这么会儿,一落地就觉得天旋地转,既想吐又觉得眼花耳鸣。
弃上龙见她如此,不屑道:“真是没用!”
素盈心不敢辩驳,坐起向后靠了靠,眼眶有些发酸,弃上龙见她一幅欲泣欲忍的模样,心中更加厌恶,道:“只会哭的女人最没用。你给我老实在这儿待着,这山里有虎狼野兽,你不要想跑,明白吗?”
素盈心点了点头,她就算要跑,这儿到山下的路程就够呛,更别说对付什么野兽了。她被擒后,许六安要弃上龙先将她送到最近的据点看押,但这里最近的据点也有五天路程,不过走虚神教旧址这儿会快上两天,虽然不想来这儿,但为了尽快摆脱这个累赘,弃上龙只能选了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