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信鸽往返的时间是四五天,江温闲盘算着父亲大概会在第三天收到信,今日有雪,想必水路已经封死,马车从云州城到若云寺最快要四天,前后加起来便是七日左右。
她隐隐有预感,一言不会回来了,但是为什么不会再回来,她不敢再猜想下去。
江父比她预期的快了一天抵达若云寺,前后一共带了一个车夫和三个家仆。三年未见闺女,江老抱起江温闲举过肩膀,脸上的欣喜慈爱一览无余。
清音从未见师姐这么开心,她扯着江父的袖子生怕掉下来,嘴里叫道,“阿爹,太高了,我都长大了你还当我是小孩子……”
江父放下她,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小丫头还长大了……”
清音躲在门口不敢进屋打扰那父女二人,直到过了好久其中一个家仆来报,在后山找到一只鞋子,清音认出来那是一言的鞋子。
“只有鞋子,没有师父吗?”他抱着鞋子呆呆地问道。
家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雪太厚了,找了好久一个人影都没有,也许是山里的狼……”
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有清音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江父拍了拍江温闲的肩膀,示意她出去说话,父女二人在院子里聊了很久,最后江父去收拾行李,江温闲回去找清音。
“阿音,你跟我回家吧。”她说道。
“我,我要师父……”小和尚的一张脸哭得皱皱巴巴,他抱着一言的鞋子,无论江温闲怎么劝,他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话。
“他可能回不来了。”江温闲说道。
闻言,清音一愣,随后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起来。
“阿音,跟师姐回家吧,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你叫江清音,你有家了。”
“万一师父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他哭着问。
“我们留一张字条,要是师父回来了就知道我们去了云州城,你要是还是不放心,每隔半年我们还可以回来一趟……”
“师父……”
那天她劝了大半天,眼看天都快黑了,终于说服了清音跟自己回云州城。
马车摇摇晃晃,她掀开帘子回头望去,若云寺在树木间越来越远,若有似无。她想起了一言和这三年在若云寺的点点滴滴,想到他生死未卜自己却没有继续等他,此时她突然觉得自己过于凉薄。风雪从车窗飘进来,落在她怀里的棉帽子上,她弹了弹雪花,将帽子戴在头上,这感觉温暖地令她险些落泪。
马车一路行驶,路过了山脚下的一个小镇,镇上的酒肆旗帜飘飘。
酒肆里的放债人抬眼看了看眼前那母子二人,喝了一口酒说道,“说好的五天,还不上钱你两还敢跑?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有谁借了我刀横的钱还能完整地逃走的。”
妇人抱着怀里的少年,说道,“等我丈夫回来一定还你的钱。”
“行了吧大婶,我看你丈夫是不会回来了。把你儿子留下,你欠我的钱,我们一笔勾销。”
说着,几个大汉便上来拉扯少年。
妇人不肯,争执间一个脾气不好的手下挥了挥手里的木棍对着妇人的脑袋砸去,四周瞬间安静,妇人慢慢倒下,红色的血液漫过她的视线,她紧紧抓着少年的手,嘴里喃喃道,“阿故,你好好的,等你爹回来……”
妇人受了很重的伤,但是一息尚存,少年恸哭道,“救救她!救救她!”
刀横咽了一口温酒,问道,“救她?你有钱吗?没钱怎么救她?”
“你若是救她,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任你差遣!”
刀横大笑,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你家欠我钱,现在你娘都死了,你那个爹又下落不明,你的命,早就是我的了。”
“她没死!她没死……”少年抱着妇人,双眼通红地大喊道。
“我给你一天时间,给你娘收尸,明天这个时辰以后,你的命就听我吩咐。”
刀横带着手下离开后,少年背着妇人离开了酒肆朝山上的若云寺去了。
他太瘦弱,又挨了打,背着妇人走地实在有些艰难,一路上不知道趴倒了多少次,一开始倒在雪地里只觉得冷,再后来他竟然觉得雪有点暖和,也许是因为离若云寺越来越近了。
若云寺里有一对师姐弟,有他们的师父,佛祖一定会救他阿娘,少年想到这里,又从雪地里爬了起来,继续背着他娘亲朝山上走去。
天很暗,他只能凭着月光和残雪的反光沿着着大路一直走,猛然间一脚落空,重重得跌倒了,脑袋嗡嗡作响,他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妇人靠在一旁的树下慈爱地望着他。
“阿娘!”
“傻孩子,阿娘走不动了,不想走了……”
少年依然倔强地背起她,说道,“阿娘你受伤了,一定要医治,我带你去若云寺找江……找清音,找和尚,反正找人一定能治好你。”
妇人听着喃喃道,“江丫头啊,不知道她和她师弟找到师父没有,罢了,我们去看看也好……”
少年点了点头,不再消耗力气说话,这次他比昨天夜里走的快多了,摔倒的次数也少了,很快就到了若云寺。可是他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回应,最后他擅自推门进去,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他在大殿的祭桌上看到了江温闲留给一言的信,原来她没有找到她的师父。
妇人靠着大殿的柱子开始止不住地咳嗽,少年惊慌失措,嘴里念叨着,“阿娘,你怎么了,阿娘,你会好起来的……”
妇人摇了摇头,示意少年去拜一拜那尊大殿中央的佛像,少年听话地走过去,跪在蒲团上,身后是妇人的嘱咐声。
“求佛祖保佑你爹快些回来……”
“求佛祖保佑我爹快些回来。”
“保佑你平安长大……”
“保佑阿故平安长大。”
“保佑我家阿故能娶一个好媳妇儿,最好像江丫头一样的……”
“娘,这个……”
他回头道,却发现妇人已经阖上了双眸,也不再回答他了。
少年从蒲团上起来,原本就瘦弱的身形此刻不停地发抖,他抬起头看着佛像,双眼通红,“你为什么不救她?她这一生从未做过坏事!她有什么错?”
大殿冷寂,佛像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