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逢十五，天山派自有传统每月十五同门聚艺，掌门考查弟子本月功课。功课一文一武，医道与武道。

　　苏玉峰坐在院中青玉高椅之上，他年近四十，眉间深深一个川字，面容整肃，拈须不语，只拿眼扫视一下院中侍立的五个弟子。那眼光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使人不禁一战。

　　一旁奉茶的小雨来递上茶去，苏玉峰接了茶，浅啜一口，拿眼示意小雨来，简短的两字：“开始。”

　　小雨来便把已备好的考卷分发到五人手中。五人双手接卷，躬身行礼毕，静默地坐下，开始执笔答题。

　　苏玉峰门下，正式收入门庭者五人，分别是大弟子王泰来、二弟子苏雪来、独女苏凤来位列第三、四弟子五弟子分别是双胞胎侄子苏星来、苏月来。

　　大弟子王泰来出身名门，乃是华山掌门王恒之幼子，因其母得顽疾早逝，所以立志学医，十岁时便拜在天山门下。泰来今年一十九岁相貌堂堂，如山如岳，为人沉稳寡言，待人接物有谦谦君子之风，正直友善，深得人心。

　　二弟子苏雪来为苏玉峰自幼收养，视同义子，是以随了苏姓。雪来今年一十七岁，年长凤来一岁，与凤来自幼一起长大，堪称青梅竹马。雪来自小便显露不凡之资，芝兰玉树天资聪颖，所学武学医道过目不忘，堪称奇才，不过因为生性跳脱飞扬，总被苏玉峰弹压训斥。

　　独女苏凤来今年一十六岁，其母是著名的“西域之花”阿拉木汗，可不知为何，“西域之花”诞下凤来后却不知所踪。苏玉峰寻访多年，不见娇妻，自此心灰意冷，郁郁寡欢，性情更加古板严苛。凤来有维汉两族血脉，自小便是个美人坯子，及笄之后，更是出落地如母一般美貌婀娜。只因自小家教谨严，所以举动庄重，也似其父一般时常一脸的端肃冷凝。

　　四弟子五弟子苏星来、苏月来今年刚刚十二岁，两人生得虎头虎脑一模一样，从来星不离月月不离星。他们入门刚刚两年，为掌门苏玉峰之弟苏中峰之双生子，苏中峰依附其兄，代其经营天山玉石生意，远在大都立业行商。因双生子为妾所出，家中正妻悍妒，且无所出，中峰于是将其二子早早托付其兄教导。

　　此时一炷香未到，仍旧是雪来率先交卷。苏玉峰还未接卷，便先冷哼一声，躬身递卷的雪来偷眼看一眼师父的冷脸，笑嘻嘻道：“师父，医书中人体经脉穴位、药草药理、针灸推拿，雪来倒背如流。只是这病例实践题型，雪来实在无能，只能空白了。”

　　苏玉峰训斥道：“只会耍聪明，不会实践，便背下所有医典，也是纸上谈兵，有何用处！你若真用心，哪里就真的学不会，既不会，怎从不见你问我，可见只是偷懒！”

　　雪来诺诺连声，抽空还冲看过来的凤来做个鬼脸。

　　凤来回个白眼给他，站起身来交卷。

　　苏玉峰放过雪来，接过凤来的考卷，一时点头一时皱眉：“这一月倒是有进益了！咦，你这丫头，又擅改古方，这里，还有这里，是不是记不准了便乱改一气？”

　　凤来肃一肃脸色：“爹爹，不是凤来记不准，您再看看，我替换的药，与原药药理相通，而且价格更低廉。试问世人哪里都能吃得起人参、雪莲呢。尤其那肺痨之症，除了用白虎汤清热消肿，只需我在几处要穴施上天金针，便可药到病除了！”

　　苏玉峰仔细阅卷思验，果然凤来虽知识不够踏实，却总能有奇招致胜，堪称深通医药本义，且自来心善，总能想方设法为人省钱省力。苏玉峰本想夸奖女儿几句，但又怕她自满，便仍板着脸，训斥道：“狂妄！”

　　王泰来此时也来交卷，他躬身施礼，默默立在一旁。苏玉峰看到泰来满卷工整的小隶，便已放展眉心，他边看边赞：“泰来这才是标准答案！”泰来听到师父称赞，也未发一言，也未曾喜形于色，只还是默默一礼。

　　苏玉峰又看一眼一旁的雪来凤来，训斥道：“看看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够学到你大师兄的沉稳。一旦有了答案便急急交卷，只求速度，不求严谨。须知：人命关天。病人拳拳求医，医者问诊下药，更应思虑再三，查验再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使一药之误，一针之差，便可误人性命，岂可儿戏！”二人听了诺诺不敢再言。

　　星来月来还坐在那里皱着眉咬着笔杆，苏玉峰踱到二人身旁一看，不禁有些失笑：“你们这两个活宝，对处一样，错处一样，空白处也一样！”星来月来搔搔头，窘笑起来。玉峰摸摸两个孩子的头，把声音放和蔼了：“有不懂处可以来问我，也可以去问你们大师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有上进心就是好孩子！”星来月来连忙点头称是。

　　考完医道，众人拉开场地，各弟子换了劲衣，分列两旁，苏玉峰在阶上负手而立。

　　曾经的天山派武道昌盛，天山剑法独步天下，可惜几百年传承不继，到今世人才凋零，早已不复当年。

　　况且苏玉峰作为掌门，专心于医道，多年以来救死扶伤，活人无数，被武林同道尊称为“天山针王”，苏玉峰自此更是一心用在医药上，本来便无心武学，所以武道考察不过是循旧例，走过场罢了。

　　五人站定，英姿挺拔，煞是好看。一色的白衫，只衣领处露出颜色各异的里衣：泰来是黑白，雪来是红白，凤来是粉白，星来月来一个湛蓝白一个天蓝白。

　　先是星来月来两个各展拳脚斗在一起。两人五禽拳，化冰掌使得虎虎生风，腾挪闪移灵动如猿，斗得一刻钟仍然胜负难分，苏玉峰止住二人。

　　雪来出列，手持风霜剑，峭拔挺立。凤来看着雪来，歪一歪头：“雪来，手下败将，可堪一战？”雪来撇了撇嘴：“上月是我大意了，师妹你别傲气！”

　　凤来自信扬眉，不再多言，手舞斗雪双刀与雪来战在一处。刀剑光盛，疾风暴雨一般，两人身形如电，令人眼花缭乱。

　　忽然剑止处，斗雪刀已在雪来颈侧，风霜剑离凤来身侧还有一寸之距。

　　凤来收刀，对了雪来挑了挑眉毛，笑着抱拳：“承让。”雪来瞪了瞪眼：“师妹，你不过侥幸而已，下次咱们再试过。”

　　玉峰皱了皱眉：“凤来，你二师兄不过小心避让你罢了，哪像你招招凶狠，且小心，不得失手伤着人。”凤来：“爹爹放心，我的刀有眼睛，有分寸。”

　　玉峰又训诫：“说了你多次了，却仍是提名提姓地叫雪来，显得不尊重！”凤来敛容称是。

　　玉峰道：“你且退下，这局让给雪来对阵泰来。”

　　泰来闻此，站出阵来，向着师父玉峰躬身一礼，撤出玄冰剑，身姿稳健，如山如岳，对着雪来，微微一笑：“二师弟，你可要手下留情。”雪来神情一肃：“师兄，这次不可藏私！”

　　话毕，二人凝神对峙，忽地长剑破空而啸，铮铮两声，二人又复分开，再度静止的二人，让外围的众人也不禁敛声屏气。

　　凤来专注又紧张地看着两人，只见二人长剑飞舞，寒气森森，同为天山剑法，却一个沉雄，一个矫健，眼看泰来渐落下风，就又有华山剑法糅杂使出，雪来见招拆招，反应神速。

　　眼见雪来一招紧似一招，泰来推出一记伏龙掌，趁着雪来退后一步，泰来向后一跃：“二师弟，师兄我认输了！”雪来不依：“师兄，再来！”

　　玉峰咳一声，发话：“至此为止吧！看你二人龙虎精神，我心甚慰。我天山自来独立西域，与世无争。固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自也要人知道，天山还是天山。”

　　师兄妹五人齐声应是。玉峰看这五人都是英姿飒爽，如芝兰玉树一般，不觉颔首微笑。